第195章 道是寻常-3

陆行舟猛地愕然,胸中血气一翻:“疯了?非吾兄……疯了?”

郑独轩垂目苦笑:“不错,他疯了。”

陆行舟沉默须臾,仍是惊悸难平:“为何会如此?”

“个中详情,我也不甚了解。”郑独轩袖手而立,“如果非要说原因,我认为是他想得太多而做得太少,才落到如斯田地。”

陆行舟知道,郑独轩此言绝非为了批判,只是将心中所想如实道出,陆行舟也隐约觉得,或许真的是这个原因。陆行舟问:“非吾兄现在在燕归堂吗?”

郑独轩点头。

陆行舟又问:“锁愁兄也在么?”

“吴非吾出事之后,吴锁愁就回燕归堂住了,这些日子他都陪在吴非吾身边。”

陆行舟想到过往种种,心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他突然涌起一个荒谬的念头——只要他不去见吴锁愁和吴非吾,心中便一直装着这些人旧时的模样,什么都没有变,没有人发疯,没有人悲痛,没有人踽踽独行。

郑独轩似乎看穿了他:“你还想去见他们吗?”

陆行舟心潮涌动,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他们的距离那么近,他不能就这样逃避,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吴家兄弟现在不住在隔壁了,因为吴非吾疯了,所以燕归堂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很偏远的院子,让吴非吾能在僻静的地方更好地“养病”,也不容易打扰旁人。

郑独轩带陆行舟走到了吴家兄弟现在住的地方,便离开了。

陆行舟在门口站了许久,才积攒够踏入门的勇气。

院中无人,墙角处生了不少青苔,绿得潮湿刺目。他听见屋内有声音,便往近走了些。他站在门侧,原本背对着门口的吴锁愁似有所感,扭转脖颈往后看,陆行舟眼眸一潮,还挤出个牵强的笑容:“锁愁兄。”

吴锁愁又惊又喜,起身迎他:“小舟,你怎么来了?”

陆行舟略去中毒的事:“我来关州,碰见了郑独轩,他带我回燕归堂,我就想来看看你们。”

“坐下说。”吴锁愁拍了拍陆行舟的肩,“我给你倒茶。”

陆行舟听话坐下,看吴锁愁在窄小的屋内忙碌,他想问吴非吾的事,好几次都吞了回去。吴锁愁挠挠头,有些尴尬:“这里没什么好茶,将就一下吧。”

“无妨,我不是什么讲究的公子哥儿,锁愁兄也知道。”

“当然,当然,只是许久未见,不知你可有翻天覆地的改变。”吴锁愁坐在陆行舟对面,斟酌须臾,“你知道非吾的事了么?”

陆行舟点头:“郑独轩跟我说了。”

吴锁愁满腔酸楚:“他现在还在睡,等他醒来……我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你,只希望你不要嫌弃他。他现在……不是很正常,他有时候会突然大吼大叫,不过多数时候都很安静。”

“锁愁兄,你多虑了,我怎么可能嫌弃他?”吴家兄弟可是陆行舟在这个世界主动结交的第一批朋友,在燕归堂的那段时间,吴家兄弟帮了陆行舟很多,他们陪伴着成长,那是少年时期最真挚的伙伴,得知吴非吾的近况,陆行舟只觉得心疼,而无半分厌弃。

吴锁愁苦涩一笑:“他有几个朋友,在见到他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旁人对吴非吾流露出的嫌弃,伤害的人却是清醒着的吴锁愁,陆行舟字字落沉:“我不知道那几个朋友如何,但我能保证,不管非吾兄变成什么模样,我待非吾兄一如往常。”

吴锁愁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我相信你。”

陆行舟问:“你搬回燕归堂住了?”

“对。”

“那嫂嫂和孩子……”

“他们在外面住,我隔几天会回去一趟。不必担心我,你嫂嫂很明事理,是她主动让我回来照顾非吾的。”

“那就好。”

“这几年你去哪里,做了些什么?我全然不知。小舟,你跟我说说吧。”

陆行舟心想,能说的真没几件。他在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的事里挑挑拣拣,觉得说哪件都不妥,于是改换思路,说了些轻松平常的小事。

他很快便将话题引回到吴非吾身上,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非吾兄为什么会疯吗?”陆行舟想起上次见吴非吾的场景,那已经是三年前了,因为吴锁愁娶妻之事,吴非吾闷闷不乐。他们聊了很久的天,各有各的惆怅和不得已。

吴锁愁说:“具体的原因,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也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我想,他从小就不一样,他会为了一些别人觉得无关紧要的事耿耿于怀,他的思虑比旁人多很多,虽然他表现出什么都无所谓的潇洒模样,可事实上他没有那么洒脱,而且他没有特别喜欢做的事情,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没有什么**,但是又很难满足……我成亲之后,跟他见面的次数便少了许多,后来我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对劲,便经常回燕归堂陪他说话……可惜,还是太晚了。”

“锁愁兄,千万不要苛责自己,非吾兄变成这样,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但我是他世上仅剩的亲人了,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看到他现在变成这样,我真的很难过。大好年华,怎么就……”吴锁愁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陆行舟错开目光,二十多岁的年纪,谁不是大好年华?但有的人疯了,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正在死的路上疾奔。

吴锁愁缓过劲来,露出皱巴巴的笑:“非吾应该醒了,我去帮他洗漱下,你在这稍坐一会,等会我喊你,你再过来?”

吴锁愁是在维护吴非吾的尊严,不让他衣衫不整邋邋遢遢地出现,陆行舟都懂,他说:“好,你去吧,我可以看看你这的书吗?”

“当然,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随意就好。”

吴锁愁说完便出去了,陆行舟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他看不进去,只是装模作样地翻开来,那些字密密麻麻,像蚂蚁一样啃噬着他,陆行舟深呼吸几次,没法从文字的排列组合中获取逻辑。他抬起头,十六七岁的时候不觉得在燕归堂的日子有多宝贵,二十四岁的时候悄然回首,景比人长久。

“小舟。”吴非吾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陆行舟睁大眼睛,回过头去,那一瞬间他觉得郑独轩和吴锁愁都在骗他,吴非吾根本没有疯。吴非吾站得笔直,眼神很沉静,姿态肃穆而端正。陆行舟慢慢起身,走到吴非吾的面前,直视他的眼睛,惊觉里面是空的。

吴锁愁站在院中,望着他们,没有过来当“中间人”。

陆行舟咬着唇:“非吾兄,你还记得我吗?”

吴非吾说:“小舟,记得小舟,作者。”

陆行舟这才发现,吴非吾的手上还拿着一本小书,那是……那是他曾经送出去的诗集。陆行舟眼酸鼻涨:“是,这是我写的。你还记得?你还记得。”

吴非吾笑笑:“写得很好,我喜欢。”

陆行舟没想到,吴非吾记得他,竟然是因为这本诗集。他很想问问,除了这本诗集之外,你还记得别的事吗?可他看着吴非吾的眼睛,又觉得没有必要计较了。陆行舟问:“这些诗里面,你比较喜欢哪首?”

吴非吾反应了几秒,才翻开诗集,指着其中一页给陆行舟看——

《闪耀的年少》

人生的一个特殊阶段

很擅长制造乐子

对知识的渴求浅尝辄止

不知道自寻烦恼

叫嚷着 反对阐释

攀爬不上 英雄故事

精力旺盛摔了一跤

青春正正好好

青春正正好好。

吴非吾问:“小舟,你喜欢么?”

陆行舟连连点头:“喜欢,特别喜欢。”

吴非吾欢欣道:“我们都喜欢这一首。”

“你现在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吗?”

“喜欢……睡觉。”

“那很好,你还练武吗?”

“练武?”

“就是武功。”

“不练了,不喜欢。我不喜欢锋利的、尖锐的东西。”

陆行舟想,吴非吾说的应该是剑。不练武也好,吴非吾现在的状态,离江湖越远越好。

吴非吾突然问:“你快乐吗?”

陆行舟诚实道:“我不快乐。”

吴非吾再问:“你悲伤吗?”

“有点。”

“你幸福吗?”

“我……为什么这么问?”不快乐的人会幸福吗?

吴非吾说:“我觉得幸福是一种痴人说梦的状态,我想知道,世间是否有真正幸福的人。”

陆行舟说:“我觉得应该是有的。”

“你见过吗?”

“我见过。”无知的孩童、朴实的农民、河畔的姑娘……陆行舟想,他见过很多。

吴非吾说:“真好。”

陆行舟问:“你渴望幸福吗?”

他恍惚觉得,吴非吾没有疯,只是他现在的行为模式,跟大众所认为的“正常”有所差别罢了。

吴非吾说:“我不渴望一切,渴望会让我变成奴隶。”

“那很好,那真的很好。”

“你最近有写新的东西吗?”

“……没有。”

“可惜了,我还想看新的。”

陆行舟没有承诺“那我再写点”这种鬼话,他清楚自己现在没有写东西的**,胡乱写点什么来敷衍,吴非吾也不会喜欢的。他说:“如果有一天,我想记录些什么,或许就有了。”

吴非吾偏过头问:“会有那一天吗?”

陆行舟望着阳光摇曳的树叶:“先相信会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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