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陆瞻从案几的书卷上抬起头,昏黄的烛光落在他长长的眼睫上,却未添半分熔金暖意,眉眼仍旧淡漠。

他原不想与她多言,今日她来寻他,自然不曾想过让她进屋来,只是有了那日的事,她竟还会在夜里来寻他,确是让他意外了些,偏生点旁的心思,倒想瞧一瞧她今日又是哪一副面孔,便又让她入内了。

果不其然,是为着跟着她的那个仆妇。

她许是才刚在外头走了几圈,额面上沁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如今教屋内的热意笼着,她身上清冶的味道便散了出来。

陆瞻略挑了挑眉,而后若无其事地将视线落在她的鬓边,瞧着那里空无一物后,下一刻便将视线滑落至她的面上,最后落在她一双秋瞳上。

倘或他不曾记错,先头莫说瞧他,便是眼神略抬一抬都有好些不自在,如今却就这般睁着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烛火摇曳,映得她的眸中恍若有宝珠流转,如盈盈剪水,让人瞧来合该满心怜爱才是,可如今的陆瞻不知为何,或许是连日来的公务,或许是因着沈幼宜险些坏了他的正事,又或许是她那涉世未深不谙世事的模样碍眼了些,亦或是她眸中为着一个仆妇的坚定委实刺目,让他忍不住想要破坏这份美好。

良久,方启唇缓缓道,“饥民食残羹冷炙,莫说嗟来之食,似你这般……贸贸然,”陆瞻眼神流转,复掀眸,一声轻笑,仿佛意有所指,“自然围拥而至。”

言岂,便见沈幼宜的面上怔愣的一瞬,那原本坚定的神色从她的眸中滑落,取而代之的是瞠目结舌,而后自责愧怍一齐涌入眸中。

终于,他看见她眉间微蹙,一双嫩生生的小手紧紧攥在胸前,唇瓣紧抿,仿佛在克制着什么才未曾呜咽出声。

他并未将话说得很清楚,不过眼下见沈幼宜这般,便知晓她已然知晓了今日之难究竟是因谁而起,又因着她们的无知,险些酿下何样的祸事。

这样打碎一件原本美好坚韧的物件的感觉,真好啊。

陆瞻勾了唇,终于收回视线,欣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书册,又不知是从何而来却为数不多的好意,高高在上道:

“仆妇随从一行不必担忧,只要沈娘子这处不旁生枝节,崔崖那头自然会办妥。”

-

陆瞻这番话说得当真算不得客气,沈幼宜今日所行确是鲁莽,她方才问询可有能帮得上之处时也不曾想到今日之事因她而起,眼下听到陆瞻所言,只觉羞愤不已,胸臆间皆是懊恼。

她还想再问一些薄娘的情况,可张了张口后到底未发一言,垂了眸子朝陆瞻福身一礼,转过身便要出门去。

因着心事沉沉,步履自然缓而又缓,至屋门口,抬手打开阖着的屋门,瞬然屋外的凉风涌入内,将她的裙摆蓬起,亦将她轻拂在脖颈处细软的发丝掠起。

沈幼宜倚在门边,顿了步子,抿了抿唇,终是小心翼翼开口。

“薄娘虽为仆从,待幼宜却视如己出,如今因着我害薄娘一行陷入这番境地实属不该,劳陆公子费心,幼宜万谢。”

她的声音本就软糯非常,如今还带着隐隐的哭腔。

言岂,身后并未响起声响,沈幼宜亦不准备等着他有应,如她所说,倘或她不旁生枝节薄娘一行便可安然无恙的话,她自然依顺的。

“嗯。”

心下郁郁,却听见身后之人的应声。

沈幼宜本是提了裙摆正要迈步出门槛,骤然闻声,亦是心生感激。

只是……

声音短促,恍若是鼻翼间轻哼。

仿佛与平日不大相同,许是出于自小瞧医书的敏感来,沈幼宜下意识便顿了步子,正要回身去瞧一瞧,在回身之际又听见身后之人启唇:

“出去。”

声音低沉,仿佛压抑着什么怒意。

因着先头的事,因着自己的鲁莽而害得薄娘一行深陷囹圄,如今自然也害怕倘或又因着自己而旁生枝节。

可……

沈幼宜转过头,看着仍旧坐在案几前不曾挪动分毫的陆瞻,试探道:

“陆公子?”

面前之人一动未动,甚至连头都不曾抬,只是兀自开口,“走。”

声音里满是不耐,仿佛还透着一丝怒意。

倘或沈幼宜识相,她便不该多管闲事。

可偏生她听出了他嗓音中透出的胸腹间的啰音。

沈幼宜回过身朝案几那头走去,不管面前之人对她的催促,待行至案几旁,与他相隔不过两三步之距时,才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手背的骨节隐隐发白,分明是难忍之至。

沈幼宜三步上前朝陆瞻的手腕伸出手,或许是动作太快,陆瞻怔愣之际,沈幼宜已然将他的手腕扣在了指尖。

刹那间,寒意肆意,脉息隐隐,却让沈幼宜心下大骇,这脉息她认得的,正是那夜她曾在他手腕上探出的,极寒之症。

可为何,为何翌日在屋内他特意将她寻过去替他诊脉,那时的脉象却又寻常无比?

不待想清楚其中的关窍,沈幼宜又想到那日浴桶中的事,面上蓦地绯红一片。

是了,不管为何脉象时好时坏,如今脉象有异自然假不了的,难保不会发生那日之事。

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在这处待下去了……

-

陆瞻如今只是强撑着最后一点清明罢了。今日不该是寒症发作之日的,却不知为何,不过是被凉风呛了一呛,那合该被压在肺腑之地的寒意都竟如浩瀚的潮水一般涌起,直钻入他的骨血,汇入他的心窍,在他的四肢百骸撞击嘶吼。

他只觉神思浑噩,恍惚间,那合该要走出门去之人不知为何又折返回来。

是他方才不曾将话说清么?

是他方才将话说得轻了,让她以为他是个好说话之人么?

正当陆瞻顿木之际,手腕上突如其来落下一股莫名的暖意来。

绵绵细细,轻轻浅浅地就栖在他的脉搏之上,一下,一下,仿佛和着他的心跳,顺着他的脉息,恍如熔金暮霭,缓缓融入他的身子,仿佛将原本激得生不如死的寒疾都驱散了好些……

是了,正如那日他寒疾发作,浑噩间那个异常滚烫的身子……

陆瞻缓缓睁开眼,时间就落在咫尺之地他的手腕处,那里有一双腻白细软的柔荑。

他还不曾被全然褫夺理智,他知晓面前之人是谁,她又在做什么。

她不过是在替他探脉罢了。

很快,她脉息探完,正要抽回收之际,几乎是下意识地,陆瞻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按在他的掌心。

暖意倏地从掌心涌入,熨帖着他难以忍受的寒意。

-

沈幼宜受了惊,她看着手腕上按着的他的手,气力之大,仿佛要将她手腕折断一般。

她惊慌失措、仓皇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拼命地用力想要将手腕从他的手中抽出。

她笨拙地挣扎,全然是本能罢了。

心下百转千回,一时为着方才的鲁莽懊悔,一时为着方才明明可以走却又将自己陷入与那日一样荒唐的境地。

可下一瞬,不知为何,手腕上的劲道竟骤然一松。

电火之间,沈幼宜甚至不及有应,面上是一片茫然,她是立着身子,可面前之人身量本就高,故而饶是他如今是坐在圈椅内,也几乎要与她平视了。

她看见他微微侧转过头,面上其实瞧不出什么特别的异样来,只是当他掀了眼睑后,这才发现他眼底泛着隐隐的红。

就在她茫然无措又心慌害怕之际,她听见他启唇:

“阖上门,出去。”

话音之促之沉,让沈幼宜险些不及应,甚至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他,是让她走么?

无论如何,眼下她不曾被桎梏,不曾被扣住手腕,她可以走的。

下一刻,沈幼宜步履慌乱地后退,而后转过身直往屋门处急步而去,速度之快,步伐之切,险些站不稳,至屋门时顺势扶住门框,才堪堪稳住身形。

至稍迈步跨过这个门槛她就能出去了,她可以将屋门阖上,将这位陆公子掩在屋门之内,旁人不会知晓。

可腿脚上如坠千金,她父亲是宫里的院判,她自小看医书,习医理,自然没有哪一条是教她在现下之刻至病患于不顾的道理。

那半悬于门槛之上的足终是收了回来,她阖上屋门,眉目沉重,复回转过身,看着那个眉头紧蹙额面满是细汗之人。

沈幼宜一步一步朝他行去,直至他身畔,微微歪了头,轻声问询。

“那……我要如何才能帮你呢?”

-

她的声音很轻,似春日里最和煦的风,似秋日里温婉的晚霞。

诚如眼下,能轻易抚平陆瞻方才松手那一刹心头涌起的薄怒。

骤然闻言,陆瞻猛地睁开眼,直直地望向沈幼宜泛着盈盈雪魄的眸子。

他本是快要溺毙之人,眼下有人朝他伸了手,唇口一张一阖,仿佛是在说着要救他之谬言。

而后,他抬手横臂,将面前的沈幼宜揽入了怀中,桎梏在胸口。

近乎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那点足以救他出九转深渊的暖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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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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