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一声巨响落在耳畔,沈幼宜蓦地从床榻上坐起身来,伴着屋外豆大的雨点落在青灰黛瓦上的嘈嘈切切之声,脑中混沌一片,视线模糊不已,下意识抬手抚着胸,缓了又缓,才后知后觉想起,她方才又做了那个恶梦……
因着入了夏,沈幼宜身上的内衫本就轻薄,才刚又教发了冷汗,眼下激起一层薄薄的寒意,湿冷的衣衫黏在身上,委实算不得好受。
正这时,“吱呀”一声,屋门被打开,是候在外头的薄娘推门而入,撩开帐幔,眉心紧紧蹙着,满脸担忧:“天沉了好几日,眼下才将这雨落下来,动静这般大,可是将娘子吓着了?”
屋内只燃着一盏灯,灯火昏黄,映着薄娘鬓边的银发。
沈幼宜的鼻尖微微发酸,坐起身子扑在了薄娘怀中,忍不住撒痴:
“薄娘,方才姝姝魇着了……”
薄娘闻言,满眼心疼,抬手轻抚着沈幼宜的背,一下又一下,想再将她哄睡,“梦里头皆是反的,娘子莫怕,安心睡便是,离天亮还有三两个时辰呢,婢子不去外头了,就在屋里陪着娘子。”
说着便要在床踏上坐下。
沈幼宜忙拉住薄娘的手不让她动,身子往床榻内里挪了挪,掀开被捻的一角,“薄娘陪姝姝一道睡吧,姝姝害怕得紧……”
说着,沈幼宜吸了吸鼻子,一双杏眼含着泪珠似坠非坠,映着烛火,宛若有宝珠流转,实在惹人怜爱。
沈幼宜自幼丧母,后来去吴县老宅时一直是薄娘跟在身侧贴身伺候,小时候二人常睡在一张床榻上,后头沈幼宜渐渐大了,薄娘因着主仆之由便也不再与她同睡。
但今日不管薄娘如何推拒,沈幼宜只是任性地将薄娘拉上床榻,而后偎依在薄娘怀中,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味道,这才慢慢阖了眼。
只是脑中思绪漂浮,不曾静下半点。
她的父亲沈永元乃宫中院判,医术高明向来是无人能出其右,平日里做事更是再小心谨慎也没有的,却在方才的那个梦里七窍流血而死,梦里的一切历历在目,真实无比,仿佛是她亲见一般。
原梦中的事,虚之幻之自然是当不得真的,可这段时日以来,同样的梦不知做了多少回,先头她去信一封与父亲,已然几月过去,竟半点风声也无,这让她在吴县如何坐得住,本想着要寻何由头入京,竟这般巧,收到了陆老太太的信,当即便动身了。
“这陆家老太太此番来信让娘子入京,娘子心下可有打算?娘子此次走得匆忙,张家公子那头……”薄娘缓缓开口。
“薄娘,我与张公子亦如兄妹,这样的话日后不必再说。”
沈幼宜声调软糯,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几分不容反驳的坚定,至此,薄娘自知失言,便也不再开口。
沈幼宜知晓薄娘是心疼她,当她与张公子是青梅之情。
多年前因着她的父亲救治过陆府老太爷,故而当时让她与陆府嫡子陆勉定下了婚约,只是四年前雁门之战陆勉身死,这桩婚事便作废了。如今陆老太太的信上虽不曾言说什么,但她心下也能猜出个一二分,老太太怕是存了凶死弟及的想法。
想至此,沈幼宜脑中不免浮现出陆勉那个弟弟陆瞻。
陆瞻乃二房所出,当初的雁门之战,让本就人丁单薄的陆府只能靠那陆瞻一人独掌门庭,而陆瞻手段非常,如今更是圣上跟前最得脸之人,只是她想不通,陆府满门忠烈,怎会出了这样一个弄权乱纪无恶不作的佞臣。
陆瞻,绝非良配。
但,倘或梦中之事日后会成真,届时或许不得不求一求这位位高权重的陆瞻陆大人。
沈幼宜眉间微蹙,往薄娘的怀中钻了钻,这段时日她坐马车赶了一路,方才又魇着,眼下实在累极,再无多余的气力想旁的,脑中只记着,万不能与陆瞻为恶。
想罢,沈幼宜轻呼一口气,不多时便迷迷糊糊睡去了……
-
翌日一早,因着还要赶路,沈幼宜早早起了身,薄娘一行收拾好行李匣屉,便上了马车。
山路崎岖,行了两个时辰,路遇茶肆,众人腹中饥饿,便下了马车去歇脚用吃食。
薄娘去茶肆买了些茶点,回身立在马车旁从车窗处递给沈幼宜,“如今上京,一路上人愈发多了,便是山野间的茶肆也有好些人在歇息,娘子不必下车了罢,没得冲撞了娘子。”
沈幼宜掀了车帘的一角往那头一瞧,果然好些脚夫在用茶水。接过薄娘手中的茶点,知晓路途中难免周全,故而她于吃食上头并无多挑剔,掰了一块薄饼放入唇口,转头朝立身在马车旁,道:
“外头风大,薄娘快上车罢。”
薄娘点了点头,笑道,“婢子再去买些干粮,咱们还得行好些时候的路,多备着些总是无错的。”
言岂,转头复入了茶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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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幼宜放下帘子,她平日吃的本就不多,眼下不过用了三两口、饮了口茶水便觉饱了,从箱屉中抽了本医书随意翻着,这些书她早已熟记于心,眼下不过是打发辰光。
正这时,外头忽然想起悉悉索索的声响,下一瞬,便觉车身一沉,像是有谁人跳上了马车,沈幼宜心头一动,眼下已近汴京,家仆都在,想来山贼不会这般大胆,狐疑地开口,“可是薄娘?”
说罢,伸了手便朝马车的幕帘探去,还不及触碰到幕帘,便听见外头传来一声低喝:
“驾——”
沈幼宜心下猛地一提,这声音——
还不及有应,马车应声飞奔而出,身后传来薄娘焦急不已却越来越远的声音,“娘子——”
沈幼宜因着惯性她整个身子向后仰去,螓首猛地磕在了车厢壁上,虽说壁上皆缝了软垫,却也经不住这般猛磕,可眼下哪里有闲暇想这些,她一手抚额,跌跌撞撞地朝幕帘处去,朝外一看,竟然是他?!
下一刻,额首的疼痛迎面而来,不知怎的,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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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崖驾马车行于林间,他们一行人眼下乔装改了头面,扮作商队的模样,正往扶沟去。
已至未时末,天倒似是又要落雨,黑沉沉的。崔崖小心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他家大人如今树敌太多,有些事不得不防。
前日他家大人已然让太子领着先头审出来的口供回汴京去,这分明是让太子殿下回宫领功去的,原以为是要与太子一道回,却不想大人竟还决定再去桐丘下游处——扶沟县。
自家大人行事向来让人捉摸不透,崔崖自然不会多问,外人只道他家大人不似兄长陆勉一般骁勇善战,身无军功还能在短短几年内位居内阁首辅,想来平日里行尽了魅君惑主之事,然各中不易,旁人或许不知,他崔崖自然是最最清楚的。
正这时,林间倏地暗了下来,一颗颗雨滴穿过枝丫绿叶落在马车铜顶之上,顺着车檐落入泥地中。
“主子,落雨了,可要燃炉子?”
内里传来一声轻而又轻的咳嗽声,声音沙哑,“不必。”
崔崖冒雨赶路,不多时,远远瞧见路的那一头有一行人正围拥在一处,让他心生警惕,不免拽了拽马缰,放慢了速度。
“崔崖,去瞧瞧。”
崔崖领了命,很快便回了。
“回主子,是有一车队,车轴陷了泥。”
崔崖对自家大人的心思也算能猜中个三两分,自然也知晓自家大人绝非多管闲事之人,这便准备驾马走了,不想身后跟来一仆妇,山路泥泞,步履并不稳当,待至跟前,便见那仆妇满脸愁容地小心打量了一番他们的马车,而后毕恭毕敬行了礼。
“这位郎君,方才我家……我家遭了山贼,被抢走了银钱,不知郎君可否出手相助?”
说话的正是薄娘,沈幼宜被掳走,她心下焦急万分,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先头茶肆中的人竟都与那驾走马车的贼人是一伙的,如今山林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好容易瞧见了一行人,瞧着是商人打扮,想着商人通常有马夫走卒跟着,便想上前问上一问。
只是,薄娘只敢说是丢的钱财,一来商队若是知晓此处有山贼、无论如何都不会不管不顾,二来,实在是事关自家娘子清誉,那山贼何故只掳人不图财?只稍深想一下都教她心下慌乱不已,故而不敢据实相告。
薄娘行的是顿首大礼,双手揖于额前,毕恭毕敬诚恳无比。
面前的马车不曾有半点动静,隐约间她仿佛感受到车帘被缓缓撩开,清冽的苏合香缓缓溢出,而后是一道视线落在她的头上,似乎是在打量她。
少顷,方听见车厢内传来喑哑的声音。
“吴县人士?”
薄娘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一时心急,官话中不免带了一点吴县口音,“经此处,原是来探亲,不想竟遇到这样的事,人生地不熟的,索性遇上了郎君,望郎君相助。”
薄娘的眼睛通红,前头无措之际、心下担忧,已然于人后哭过,如今见着有人问询,只当作是救命稻草一般,故而字字句句抱诚守真,言岂,小心翼翼抬了眉眼想去瞧一瞧车厢中的男子,却见那人面如冠玉却眉眼凉寒,只一眼便让人不敢再多瞧,慌忙垂下头去。
一时间,空气中水汽氤氲,寒意渐甚,长久的沉默让薄娘有些懊悔自己方才的鲁莽。
下一刻,便听见那人复启了唇:
“想来被贼子掳去的财物……甚是贵重呢。”
嗓音沉沉,仿佛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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