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下意识的,沈幼宜别过了眸子,但她能感觉到面前这位“陆公子”的视线从她身上划过,而后又落在了不远处张玉堂的身上。
少顷,那陆公子便撩开斓袍的衣摆,负手朝屋外去了。
只见他行至檐下,唤了一声“崔崖”,那外头候着的仆从随即撑了油纸伞小心翼翼跟着。
下一刻,便是皂靴踏在被雨水浸润的石子路上头,混着屋外的雨声,发出细碎的“沙沙”之声。
沈幼宜见状,也不多停留,回身朝张玉堂福了福身,“张公子从前照顾幼宜谨记在心,今日之事只当是公子一时误会故而生了这原不该有的枝节,公子保重。”
说罢,便与满脸欲言又止的薄娘一道出了屋子。
被雨水氤氲的泥土的气味顺着空气腾空而起,只稍闻一闻,便觉能将胸腹之内的浊气皆去了。可沈幼宜眼下全然没有这个心思去瞧这些,她急于回马车上问询薄娘这位陆公子的来头。
待出了客栈,先前走在前面的陆公子一行竟还未出发,两个仆从有些忙碌地进进出出,竟是将一个燃着银丝炭的地笼往马车上搬去。
沈幼宜这才发现,昏黄的油纸伞之下,那陆公子正抬手略掩着唇口,发出轻而又轻的低咳之声。
沈永元乃太医院院判,沈幼宜的医术虽比不上沈永元,但到底是至小与医书打交道,想着是陆公子受了这阴雨绵绵之日的寒气,犯伤寒了罢。
想罢,沈幼宜正要上前去,即便不是为了方才的相救之恩,单说是循着为医者的操守也该去瞧一瞧的,却不想她才刚提了步子,那陆公子便跨步上了马车掀了幕帘入车厢内去了。
驾马车的仆从抬手示意,陆公子一行不多时便消失在雨帘之中。
沈幼宜见状,抿了抿唇,转身与薄娘一道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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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薄娘小心翼翼地看着沈幼宜额上的伤口,满眼的心疼,一双手生怕碰着伤处又教她疼一遍,便是抬也不是落也不是,就这样隔空举着,唇口朝伤处轻轻呼着气,细声哄道:
“娘子还疼不疼了?”
沈幼宜已然从先头被掳走的惊慌失措中回过了神,现下她心里装着另一桩事,“已然不疼了的,薄娘莫要担心。”
“如何不担心,待到了下一个落脚处定要寻一个医馆再好生瞧一瞧的,没得留了疤痕。”
“连血口子都无,哪里会留疤呢。”沈幼宜轻笑出声,她拉过薄娘的手握在手心,“薄娘,先头那位陆公子,你瞧着可有哪处不妥么?”
言岂,薄娘心下一顿,敛着眉头不免紧张起来,“娘子可是瞧出了什么?”
说罢,撩开车帘朝马车后头望去,只怕那陆公子是个歹人眼下跟着她们欲行不轨,“倘或娘子出了什么纰漏,那婢子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先头张玉堂将人掳走之事已然让她惊慌不已,索性这桩事并无外人知晓,外头跟着的一行人皆是家仆,很是衷心,想来不会外传。
“婢子瞧那公子一行皆是商货,不似作假呀,而且婢子在林中遇着他们,看路线他们合该是往通许、扶沟那个方向。”
沈幼宜摇了摇头,只道不曾。
她原是觉得,先头那陆公子先头那几句话不似在问询她的意见要如何处置张玉堂、反倒像是在屋外听见了什么,故而出言试探。毕竟倘或是被掳走的女子,定然对歹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而自己竟还帮张玉堂说话,这反倒有些说不清楚。
可若真是一个商人,为何会想要试探她与张玉堂呢。
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姓陆,会这样巧么?
沈幼宜随即又摇了摇头,她原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只是那陆公子分明是个商人,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凭白几句话,那样轻缓的语调,竟让他说出了那般阴戾的压迫之感来,当真让人咂舌。
想了想,或许是她在吴县待得太久,见识短浅了些罢。
沈幼宜兀自点了点头,只当是她多虑。
随即收整了心绪,再不胡思乱想。
她此番进京,除了依照信上之言去看望老头,亦想确认父亲在宫中可还安好,先头她梦到的事情,究竟是无中生有、还是日后终将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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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连绵,半点要停歇的意思也无,山中小路本就颠簸难行,眼下就变得更加崎岖泥泞。
如今马车行在半道上,离下一个小镇还远,天色又渐暗,沈幼宜一行当即决定回头,寻个客栈先住下来,待雨停了再赶路。
不想,因着雨天路难行,许多客栈皆住满了人,寻了好久,又见着一家规格上乘的酒家。
沈幼宜戴着幕帘与薄娘一道下了马车入内,见一个掌柜在账台那头打着算盘。
“劳烦掌柜,可还有空房?”
那掌柜头都不曾抬便摆了摆手道,“方才来了一行人,连带着后院的宅子也全包下了,一间屋子也无了。”
闻言,沈幼宜心下不免有些泄气,外头的天色已暗,倘或还要再找,不知要到何时了,遂上前一步,示意薄娘拿出了几枚金叶子,复细声开口:
“可否能烦请掌柜想想法子,我们一行的行李倒是不多,但车上有好些药材,外头雨不停,再淋下去只怕要淋坏了,我们只要几间屋子歇脚,不拘着什么上房的。”
沈幼宜的声音娇娇软软,终是让掌柜抬起头来,瞧了瞧金叶子,又看了看面前说话轻声细语的娘子,他倒是很想收了银钱做一做这顺水推舟的事,先头那一行倒不曾将酒楼住满,但对方却是出了大价钱,那为首的瞧着也委实不是个好说话的,自然不敢去触这个霉头,想罢,遂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这处实在是无法,娘子莫要难为我了。”
至此,沈幼宜也知强求不得,毕恭毕敬道了声谢便与薄娘正要往外去了。
却见着一男子身形样貌有些面熟,眼下正从屋外引着人往屋内搬东西。
“崔崖?”
那人正是先头在檐下候着那位陆公子之人,倘或沈幼宜没有记错,当时陆公子确是唤他崔崖的。
言岂,那人果然回转过身来,那便没有错了。
见着她,崔崖眸中是一闪而过的讶异,“娘子怎得在这处?”又转念一想,眼下外头的雨下得这样厉害,山路不好走,下一个小镇又在六十里开外,故而回头才是道理的。
沈幼宜这头自然是满眼欣喜,莲步上前行了一礼,将事情细细说了,言辞恳切之至。
崔崖闻言,倒不曾直接拒绝,只是顿了一顿朝沈幼宜抱拳行礼,“娘子稍后,容小的去禀一禀主子。”
“这是当然,劳烦了。”
崔崖转身入了后院去,辰光不久便又出来了,小跑着至沈幼宜身前,“主子说娘子在这处安心住下便是,只是……主子一路劳累,正在后院休息,娘子一行若是无事,还是不要去后院了。”
沈幼宜闻言,想来是有什么难为之处,随即连连道了谢,又善解道,“还请放心,能落脚已然是万谢,定然不会再过多叨扰。”
“如此便更好不过了。”说罢,崔崖朝身侧挥手唤来了几人,替沈幼宜一行装卸行李药材,又整理好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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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幼宜一行人不多,她与薄娘二人一间,加上剩下的仆从一共四五间屋子。
待收拾好了,天色已然不早了。
沈幼宜已累极,晚上的膳食随意用了几口便要回房。
不想一回屋竟见着掌柜差人拿来了好些热水,道是先头之人吩咐的。
至此,沈幼宜复道了谢。
薄娘伺候沈幼宜松了系扣宽了衣衫,待沈幼宜下了浴桶方才出了屋子。
她想着沈幼宜晚间吃食用得委实少了些,怕半夜里头腹中饥饿,便往小厨房去打算做些吃食。
沈幼宜将身子没入水中,胸口长吁一口气,仿佛将连日来的疲乏皆吐了出去。
良久,待水有些温方起了身,一眼便瞧见了薄娘放在匣屉上的香膏,只是薄娘却不在。薄娘总说女子要好好将养,身上皆养的香香腻腻的才好,沈幼宜却觉得那般来来回回得在身上抹实在太过费事,故而眼下趁人不在,便躲了懒不曾涂抹。
沈幼宜径直将兜衣内衫中衣穿好,又在外头批了一件内衫,方坐在窗台前,推了窗棂朝外望去。
她的屋子是在二楼,底下有个池塘,四面抄手游廊环绕,中间一个小小的六角凉亭。视线顺着凉亭再往南,才见着那里还有个小院,眼波流转,想来那处便是陆公子所栖之地。
想到陆公子,沈幼宜便又想起来日间见着他在车旁轻咳的模样。当时虽隔得远,但当时还是能隐隐听到些啰音,想来是旧疾。她此行带了好些药材,里头就有一味枇杷老叶,待明日雨停走时定要将药材给他,也算聊表一些谢今日他相助的心意。
倏地,那院中的小屋竟发出“哐”得一声。
沈幼宜心头一紧,娥眉轻蹙着缓缓站起身,复往那屋子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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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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