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槐树上本是歇了一只鸟雀,因着方才的声响,才栖在枝头便又扇着翅膀飞走了,羽毛拂过池塘,将落下的月影搅起层层涟漪。
那道声响原也算不得大到骇人,只是眼下更深露重,那点子声响在这样的静谧中就显得尤为明显。
屋内的更漏“滴答、滴答”地走着,想着那陆公子的手下崔崖定然也听到了声响,合该会去瞧一瞧动静的,沈幼宜便又慢慢坐在了矮椅上,只是目光还不曾从小院的屋子上头撤回。
可她瞧了一会儿,院子万籁俱寂,竟半个人影都不曾见到,仿佛方才的声响都是她的臆想。
心下那原略略升起的不安心绪眼下随之渐涨,她想去瞧一瞧。刚站起身,沈幼宜复想起先头崔崖的交代,让她莫去院子的。
却不过顿了一瞬,心下回转之际,已然有了决定。总归没有人家陆公子眼下她还在外头淋雨呢,想来崔崖白日疲累,晚间睡得实了些,不曾听见动静也是有的。
于情于理,她都合该去瞧一瞧,倘或人无恙,她今日也好安心困觉。
想罢,沈幼宜从行李箱中翻出了上好的枇杷老叶,又寻了巾帕好生包了起来,这便打开屋门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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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后堂,因着现下夜已深,想来是众人皆去睡了,只在屋角留着一盏备用的烛火,灯火昏黄,将沈幼宜的身影映得更加娇小柔软。
沈幼宜掀了布帘绕至后院,推开那扇隔着前厅与后院的院门,只听见“吱呀”一声,院内瑶塘的清雅裹着一缕若有似无得苏合香气味迎面拂过。
小院寂然无声,连一个人影都不曾瞧见。
院里头统共没几间屋子,左右两间厢房,各有耳房一二间,剩下的便是中间那间屋子,眼下内里烛影摇曳,昏黄的火光透过窗牖的明纸落在院中的鹅卵石小径上头,狭长又静谧。
沈幼宜行至那间屋子外头,立身在檐下,抬起手举在屋门前又默了一默。
细细想来她今日所为实是有些不妥的,如今四下无人,先头那崔崖亦交代过的莫要过多叨扰,她现下却贸贸然上前来扣门,当真算不得识礼数。
可她先头分明听见了动静,倘或她全当不曾发生过一般不管不顾,倒更是做不出。
想罢,沈幼宜心头拿了主意,青葱一般的玉指轻扣了屋门。
“笃笃”,只两声沈幼宜便不再扣门,垂首细听着屋内的动静。
等了会儿子,屋内半点声响也无,沈幼宜心下不免又提吊起来,一只手下意识握紧装有枇杷老叶的匣屉,复举手又轻扣了两声,只是沈幼宜不曾察觉,月影之下,皙白的指节落在乌沉的木门上,连叩门声都变得细腻柔软了。
内里还是无应。
沈幼宜微微敛了眉头,顿了顿,方启唇轻声道,“陆公子,可安好么?”
尾音微微上扬,声音如夜莺一般婉转。
还是无人应答,沈幼宜终有些站不住了,她合该去唤人来瞧一瞧的,可抬头朝四周望去,莫说人影,连鸟雀都不曾见着一只。
事出有因,也不该在这事上头拘泥。
四周只有檐下挂着的几盏明纸灯笼迎风轻晃着,内里的火芯被夜风掠得忽明忽暗,沈幼宜默了默,终是缓缓推开门,“陆公子,我进来了。”
“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内里昏黄的灯光沁着水汽,变得很是柔和。迈步跨过门槛,沈幼宜才发现内里的桌椅竟倒了一地,一旁还有一件绯色斓袍就随意散落,沈幼宜的心窍倏地一紧。
她心下实在有些害怕,却还是强自壮着胆子一步步朝内里走去,只是将匣屉当牢牢抱在胸前,仿佛真有个什么洪水猛兽的这匣屉能护她似得。
环顾四周,屋内景物一人在,沈幼宜不免担忧。
正这时,幕帘后头的里间忽地发出一点声响来。
沈幼宜呼吸一窒,一动都不敢,不多时,又是一声从鼻尖溢出的轻哼声传了出来,放出那人极其痛苦。
只是这声音,有些耳熟。
沈幼宜循着声儿,也不知是从何处来得胆子,抬步缓缓朝幕帘那头去,小心翼翼伸出指尖轻轻撩起幕帘的一角,探身朝内望去,内里水汽氤氲,四处皆是薄如雾潋的烟萦绕盘旋,让人瞧不清楚内里,只依稀见着屏风后头的浴桶里仿佛有一个人。
沈幼宜一步一步走近,下意识便想要朝屏风后头的那道身影望去。
她入内这般久,那人竟无半点声响么。
才刚跨过屏风,便见浴桶周围一片狼藉,先头装热水的桶东倒西歪,地上皆是溢出的一滩又一滩的水渍。
她看见那人略显清瘦的背影一动不动得没在浴桶的水中,想来水温很热,她甚至能瞧见浴桶上方隐隐萦绕的热气。只需再往前一步,她便能瞧见他的脸。
眼下她合该转身出了浴间,出了屋子,才是道理。
可,不知是什么驱动着她,心底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蛊惑她:
“去瞧一瞧罢,只瞧一眼。”
“你不是来瞧他的状况吗?眼下人不曾瞧见,如何能安心呢?”
终是迈出了这一步,她看见了那人的面孔,亦瞧见了他鸦翅一般的眼睫上挂着的水珠不知为何凝结成了冰珠,一颗一颗悬挂着,透着诡异与破碎之感。
全然是本能,沈幼宜心道一句不妙,朝浴桶内伸手去寻他的手腕,她想要搭他的脉息。
就在沈幼宜将将扣住他手腕的一刻,渗人的寒意顺着她的指尖直往她面门窜来,好怪异的寒疾!
就在这时,面前之人忽地睁开眼来,那寒凉如夜鸦一般的眸子便无半点遮挡直朝沈幼宜望来,凉得人心惊。
她甚至觉得周身氤氲的温热的水汽亦渐凝,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寒气。
沈幼宜心绪一顿,她陡生了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是了,今日崔崖交代了,莫来扰,她不该来的。
可,太晚了。
沈幼宜直起身子想要将深入浴桶的手抽回,浴桶中的水随之被翻搅着,他竟反握住她的手腕,下一瞬,他抬手抓住她的手臂,竟将她整个身子拖入了浴桶之内。
“啪嗒”,一直紧紧抱在胸前的匣屉终是摔在浴桶边,发出一道沉闷的声音。
滚烫的热水倏地漫过了她整个身子,很快就淹过了她的脑袋。
她惊慌无比,四肢在浴桶中胡乱摆动着,溺毙的感觉朝她袭来。
下一刻,她的腰间有一条手臂横着,力道之大,直接将她的身子托出了水面。至此,她的半个身子探在浴桶边缘,一双藕臂垂落在浴桶外,水珠顺着白皙的臂弯滚落至地面,她犹如一条濒死的鱼拼命呼吸着空气,脑中一片空白,都还来不及思考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下一瞬,身后有一道冰凉便靠了上来。
沈幼宜的呼吸倏地窒住了,身后之人仿佛将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他周身寒凉如三九隆冬的雪地,亦如数九寒天的冰窖一般,那人的唇口就落在她的脖颈间。
她听见那人喘息着发出喑哑的声音,“……莫乱动……”
眼下别说动一动,沈幼宜甚至连略微弯一弯指节都不敢,呼吸停滞,思绪顿木不已,虽说隔着衣衫,身后之人亦穿着一件内衫,可寒意仍旧和着那人缓而沉的心跳顺着她的背脊浸入继而流向四肢百骸,激得她的身形无意识地轻颤着……
苏合香的气味将她整个包裹住,莫说心头悬着的愤懑之感,便是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委实难捱,她尝试着想要挣脱。
可只要她稍微表现出挣扎的意思来,横在腰间的手臂便会将她搂得更紧。
甚至将她勒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她挣脱不得,脑中思绪翻飞,她开始祈祷薄娘能发现她不在房中来寻她,转念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只希望薄娘还未曾做好吃食,倘或被薄娘发现,她年岁已大,也不知要如何面对。
“你……且松一松……快喘不上气了……”
沈幼宜全是不抱希望身后分明神思不清之人能听见她说的话,可下一瞬,紧箍着胸际的手便略松了松,虽说只松了一点点,却已然能让沈幼宜呼吸自如。
可手臂随即又落至腰肢,仿佛是怕她逃走似得又将她牢牢环住。
屋内一角的更漏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周身的热水开始变冷,沈幼宜的身子渐麻木,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脱身。
倘或就这般在浴桶里,待明日一早有人入内来瞧见,她便不用做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置于她脖颈处的呼吸好似渐渐规律又缓沉。
或许,是睡着了么?
沈幼宜强自控制自己不住颤抖的身子,从浴桶的边缘将手收回,继而缓缓沉入水中,去寻身后之人的手腕。
她的手没入浴桶中,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开,而后撞在浴桶的边缘,复又一圈一圈地往内收着,如此往复,索性,身后之人呼吸并有变化。
终于,沈幼宜摸到了他的手腕,莹白的指尖轻轻落在脉息处。
少顷,待确定他已然睡着,沈幼宜才又重新尝试将环在腰际的手慢慢推开。
辰光仿佛在这一刻放慢了许多倍,一个小小的动作都需要她缓了再缓。
终于,沈幼宜从浴桶中脱开了身一瞬,顾不得身后之人是不是会醒,逃也似得便往外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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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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