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这场考数学,袁淮是参加过全国大赛的学科特优生,不需要李静水操心。
卢老师也只遥遥打个眼色,暗示袁淮别轻敌,别不拿豆包当干粮,其余话都不用说。
袁淮朝俩人一颔首,信心十足,迈着很潇洒的步子就进去了。
高考考什么不大好预测,难度系数却有个标准的分布曲线,去年这科难度触底,一百二、三的人一抓一大把,今年大概率就要反弹到另一头。卢老师本身就执教数学,心里对这帮孩子的水平高低很有数,早给打过了预防针——尖子生是少数,要难大家都难,先别灰心丧气,把有把握的都扫荡了,再硬着头皮死磕一番,指定能比别人多几分。
收到试卷之后,八班的学生果然眼前一黑,得,让卢铁口猜中了。
袁淮却让几道设了陷阱、障碍的大题调度起了劲头,自个儿心里清楚,题目越难,他越占便宜。
各个考场都笼在一片“数学太难”的愁云惨雾里,学生们怨气冲天,最终化成实质,变成漆黑如墨的乌云罩住大地。蝉鸣声不见踪影之后,树叶开始哗哗摇晃,大风裹挟沙砾打在窗上发出噼啪声响,风起云涌之间,视野迅速就暗下来,教室里的灯光成了唯一的光源。
外头两条双向车道已经让私家车堵得水泄不通,车流齐齐亮着双闪,一直冒到路口,交警来了也只能先陪站,要等下考了才能真正开始疏散。
校门口家长们挤成一片,各个手里拎着雨具,焦心望着灯火透亮的教学楼。
李静水也带了伞,他站在大铁门拐角处,这里人少一些,聚集几个挤不过父母正规军的爷爷奶奶辈儿。
有个老太太看他面嫩,问他,“家里是弟弟还是妹妹考试啊?”
李静水愣了愣,只能说,“弟弟。”
老太太就笑了,“那你们兄弟俩关系蛮好哦……我们家孙子可怜,高考了爸妈还要上班,给孩子送把伞都没功夫,还要劳动我这把老骨头,要是能有个哥哥也好哦……”
后面絮絮叨叨的话,李静水没听进去,他脑子里还在理卢老师上午丢给他的那一记惊雷。
袁淮真在短短一周内就改了主意吗?恐怕不是。
这三个月的短暂分离,煎熬得又何止他自己。
他和袁淮之间的关系实在复杂,人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总会下意识忽略许多细枝末节。
他当年留下,是为了袁伟的遗愿,也是对袁淮抱有一份深重的内疚和同情……他们在痛苦中结伴互救,抚愈伤口,慢慢地,怜悯和愧疚逐渐淡去,滋生出了更多有血有肉的感情。
他甚至说不上自己是在哪一刻真正心动的……是袁淮一路找到郊区把喝醉的他背起来的时候,是袁淮骑着自行车接送他做课程设计的时候,是让袁淮在理发店外面捧着他的脸说“行,不错”的时候,又或者是得知袁淮为了他放弃决赛的时候?
他自己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袁淮绝不能当同性恋……更何况,袁淮是袁伟的弟弟。
李静水摸着戴在胸口的那枚戒指,手指用力,将戒圈在胸口按出一道痕迹,似乎疼痛能提醒他,也能惩罚他。
一声惊雷之后,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下考铃响。
袁淮依旧是赶在大部队之前奔出来,个高腿长十分显眼,把文具袋顶在头上,远远就拿眼睛漫射最前方的人群。
李静水朝他挥手大喊,袁淮立刻就从嘈杂的背景音中捕捉识别出这道声音,马上锁定了正确位置。
不远处的卢老师喊破了嗓子都没用,压根没注意到他。
还是李静水提醒了袁淮,袁淮才拎着把伞凑过去,卢老师问起题目情况,他言简意赅一个字,难。看见卢老师手上没伞,袁淮把雨伞塞给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班上指定有人要哭鼻子闹情绪的,卢老师还得留下来稳定军心。
袁淮把剩下那把伞举得很高,防止和别人磕磕绊绊,时不时拉一把李静水,自己一边肩膀都暴露在雨里。
雨幕如织,人潮涌动,许多雨伞遮挡了往来视线,一切都给两个人的亲密加了一层防护。
袁淮某次拉李静水的时候,手就落在他腰侧不再挪开,李静水的衣服也让四下斜飞的雨水打湿了,贴在身上薄薄一片、透出体温。
李静水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又拿手去推拒,却让袁淮一下子抓住了手指,几乎就是环抱的姿势。
“就一会儿,到路口我就松开,我要冷死了。”袁淮小声撒娇,给李静水看自己淋透的半截身子,“伞给了卢老师,我都湿透了。”
李静水浑身僵硬,总觉得胸口那枚戒指发出滚烫的温度,像要烧穿他一颗心。
可他顾及袁淮正在高考,怕影响了袁淮的状态,于是什么也不敢说、不敢做。
袁淮早让满足和甜蜜迟钝了感知能力,没察觉出李静水的异常,只懒洋洋把下巴也靠上去,腻歪着,“后天一早就走么……就不能改签?”
李静水摇头,“公司最近事情很多,大家都在停休,彭师兄已经给我破例了。”
袁淮没接话,心里头早有主意,二十天左右就要出成绩、报志愿,到时他再去找李静水。
雨天的车很不好打,他们足足走了两条街道,裤腿湿到膝盖,才拦下一辆出租。
有对小情侣想截胡,袁淮收了伞飞快霸住车门,一把就将李静水塞了进去,啪一声又甩上了门。绝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
“擦擦,别感冒了。”他把身上纸巾都掏给李静水,囫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又凑过去跟司机说,“师傅,空调吹着太冷,劳您关一下。”
袁淮永远就是这样,对外竖着尖刺长矛,把耐心只留给一个人。
李静水喉头哽咽,想哭,又怕让袁淮看出来,只能打开手机不停摆弄着,假装忙工作。从没觉得出租车里这么狭窄局促,怎么他稍一抬眼,就能瞥到袁淮一点儿轮廓?
袁淮坐不住,像李静水身上带着磁极似的,很快凑过来,“还没忙完啊?这么忙?”
李静水点点头,把那张图放大缩小研究半天,眼前全是错乱的线条,其实什么也看不进去。
好不容易挨到家门口,手机都发烫了。
城中村小巷子排水不好,遇到这样的雷阵雨,巷子里起了很深的积水,上面还漂浮着几样红的绿的不明物体。李静水不肯让袁淮背自己,提起裤管率先趟了过去。
袁淮跟在后头喊都喊不住他,只能拼命赶上,又是一道闪电划过,轰隆一声,惨白的光照亮了整个巷子。
等上到六楼,屋里忽然传出一阵凄厉的猫叫。
李静水和袁淮对视一眼,赶紧开门去看。
苹果本来已经恢复,让这场雷雨又闹出了应激,床上一滩呕吐物,地上一滩猫尿,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难闻的臊气。它尾巴高高竖起,正站在家里最高的箱子顶上嘶叫,也不知是怎么跳上去的。
袁淮打开了灯,李静水已经慢慢凑上去,柔声安抚道,“苹果别怕——”
眼见就要摸到苹果,雷声又起,苹果彻底炸了毛一跃而起,把箱子上的生肖玩偶和相框稀里哗啦全带下来,还在李静水手背留了一道血痕。
它跳回了床上,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迅速躲进了毛巾被里。
“你没事吧?”
李静水却垂着视线,一动不动。
“要紧吗?”
袁淮本想看看李静水的伤,视线却被一起锁在了那个摔散架的相框上。
相框摔出了兄弟俩的合照,也摔出藏在照片背后一张折叠平整的纸,有黑色的笔迹透出来。
大家期待已久的真相,即将到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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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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