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集市,街道上仍飘着零零散散的雪花,被风送上半空,又落回人间。我没有刻意选择方向,只是顺着直觉缓步前行,沿着主街,朝湖的方向走去。
冬日的芝加哥在黄昏里愈发冷冽,玻璃幕墙折射着灰蓝色的天光,高楼大厦伫立在风雪之中,影子修长而锋利。装饰艺术风格的浮雕镶嵌在建筑立面上,沉默地注视着街道上的芸芸众生。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分明,光亮与阴影、秩序与混乱、巍然不动的高楼和风中无依的雪花。
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不是也像这样,被悄无声息地划分好了界限?
在最初的时候,我和戴米恩的关系是自在的。我们在朋友间的礼貌与边界中游刃有余,保留着某种若即若离的安全感,恰到好处,不越界,也不退后。可是,渐渐地,那条边界似乎在慢慢消失,像晨雾一样悄然渗透进某些不曾察觉的细节里。
每一次回信息时的停顿,话题被拉长又收尾时的沉默,不经意的对视,细微的表情。
我明白,这不再只是朋友之间的互动了。
而这,反而让我有些胆怯。
我以为,我已经懂得了不要把自己放在被动的位子,知道了如何去相信自己。可在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在犹豫,还在退缩。
如果被他知道了真实的我呢?如果被他知道,我并不像表面那样平和自持,而是时常陷入莫名的空洞、内耗、自我怀疑,会在半夜因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胡思乱想,会在有一些黑暗的不可启齿的想法……如果他知道这些,他还会不会对我抱有同样的期许?
反之,如果我知道他的全部呢?如果他真实的一面,与我想象中的不同,如果他身上的某些特质让我无法接受,如果他的某些期待让我感到疲惫,我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自然而然地站在他身旁?
风穿梭在城市的高楼之间,带起一阵细碎的雪。我踩着松软的积雪,缓缓向前,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了千禧公园对面。
红绿灯转换的瞬间,几个孩子兴奋地从我身边跑过,脸蛋冻得通红,雀跃地拽着大人的衣袖,催促着快点进溜冰场。冰面上,有人旋转得如风一般轻盈,有人跌跌撞撞地扶着护栏前行,笑声与圣诞的钟声交织在一起。
我停下脚步,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雪花落在我的围巾上,微凉的风穿透衣袖,像是某种轻柔的提醒。我顺着公园的小道继续往前走,沿着台阶缓步而上。广场中央,那棵巨大的圣诞树伫立在冬日的光影之中,枝桠间缀满了糖果色的灯光,红的、绿的、金的、银的,交错闪烁,像是一场静止的流星雨。
我看着那些灯光,忽然想起了家森。
他是......真的爱着简玉枝的吗?
为她筹谋,为她奔赴,为她不顾一切地登上那艘船……可是,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呢?如果他们并未被命运拆散,而是顺理成章地在同一个屋檐下过柴米油盐的日子,他还会这样觉得吗?
他爱的人,是不是只是停留在记忆里的她?
未曾开始的感情,没有经历过现实的消磨,没有暴露出那些不合拍的细节,没有被时间磨去锋芒,就像停留在“可能性”里的某个画面,永远带着遗憾,也永远带着最初的滤镜。
如果简玉枝没有离开,他们的爱情,会不会也变成现实里的一场妥协?会不会因为争吵、矛盾、生活的琐碎,而慢慢消耗?如果现实的烟火气,把她从那个光晕里拉出来,如果她的喜怒哀乐、她的缺点与普通的一面,都展现在他面前,他还会像现在这样,执着地相信吗?
我怀揣着那份说不清的不安,缓步走到那座名为“云门”的雕塑前。
它安静地伫立在广场中央,像一滴被时光定格的水银,悬浮着,又仿佛随时会滴落。弧形的不锈钢表面光滑得近乎没有重量,却映出整个城市的呼吸。有人说它像一颗从豌豆荚中滚落的豆子,可我总觉得,它更像一枚遗失的眼泪——沉默、圆润,又将一切尽收其中。
城市的喧嚣在它的表面翻折、扭曲,行人被拉长、挤压、倒立,变成一道道似梦非梦的涟漪,仿佛现实也不再稳固。我在人群的缝隙里穿过,靠近到一处稍显空旷的角落,仰起头,望向那片颠倒的世界。
华灯初上,四周的高楼在它弯曲的弧面上映出一条起伏的海岸线。天空、街道、灯光、还有那些走过匆匆的我们——都被收拢在这枚沉默的“豆子”里。
如果现实和理想的关系就像这面镜子呢?如果一切都会被拉扯、折叠、扭曲,那么我们该如何面对现实和理想的落差?
我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抱着那枚包装妥当的玻璃球。它薄而脆,轻轻一碰便可能碎裂。我和它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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