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雨飑砸在落地窗外,划出一道又一道密集的线痕,伴随震耳的雷鸣,晦暝的天空抛出一条又一条蜿蜒的闪电。
懒人沙发上的人不为所动,手机在拖鞋鞋面处扣着,地上躺着一本翻过多遍的墨绿色日记本,外壳磨损,纸张发黄,字迹褪色不清。那是陈玫的日记本。
一定要找到她的亲生父母吗?程歆不止一次这样问过自己,找不找有什么意义呢?本来就是被遗弃的人。她问过陈玫这个问题,陈玫是笑着回答她的:“等有钱了再找,找到了先质问缘由,再反宾为主,抛弃他们一回。这样才算扯平,才算有来有往。”
程歆点头,“我也会这么做。”
“一定要这么做,我要让她们知道,凭什么生了我又要抛弃我。”
而陈玫不会像她说的那样去做,去实施,因为她太善良,她的性格不允许她去实现那些“一报还一报”的决定。只是当时两人都没有想过她们来日真的会变得很有钱。她们当时想的是活着,好好活着。在别人追求生活的时候她们只能先追逐生存,生存才是她们当时考虑的首要之一。她们还想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家,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现在什么都有了,钱有了,房子有了,她却走了,很早之前就不复存在。
雨突然停了,就像思绪到达一处衔接点,果断暂停。聚集在高楼大厦上空的昏暗影子褪去,久不露面的彩虹无畏现身,隔着玻璃,那道五彩斑斓的光不受影响地投射进来,驻入眼眸。
“你看。”
“看什么?”
“看天空中那朵云,像不像一只千纸鹤。”
“像。”
“别拿手指彩虹。”陈玫握下她食指的时候还吹了吹。
程歆不解:“为什么要吹?”
“指彩虹会烂指头。”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食指开始发烫,不仅食指开始发烫,就连耳朵也开始发烫。
“陈玫,我的食指会烂掉吗?”
“不会,因为我替你把还没烧起来的火吹灭了。”
“那就好那就好。”
……
“陈玫,火一直在烧,烧得越来越大。”
“不会的,火没有烧。”
“真的?”
“真的。”
“火没有烧。”
……
*
卫文是第五天回的芜州,带了一份复印来的文件,托尼亚去机场接的他。男人一身黑,就是腰间棕色系的皮带显得整体穿着有些突兀。
“给个拥抱。”卫文没等她回答,或者拒绝,仗着腿长的优势直接向前跨了一步抱住托尼亚,“还挺香。”
托尼亚也罕见地抱住他,卫文原以为她也想他呢,结果人家是在掐秒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结束。”托尼亚推开他,伸手要文件,“给我吧。”
“卸磨杀驴。”卫文说完又认真看了眼她的穿着,白色绑带衬衫,右肩膀系有一处掌心大小的同色蝴蝶结,黑色修身长裙,脚踩一双尖头低跟鞋,像随时准备赶赴下一场会议,高贵,漂亮。
托尼亚回:“你又不是驴。”
“他们没打算找陈玫,也不愿意陈玫来找他们。”卫文还是先一步把情况告知给托尼亚,“他们一家人目前幸福美满,有房有车有商铺。”
托尼亚没法设身处地回话。
男人自觉跟在她身后,上车。
卫文:“我们现在去哪儿?”
托尼亚:“去程歆那里,她在等。”
“有个意外的发现,”卫文系安全带时开口:“程歆的身世,也有点苗头。”
“你查到了什么?”
“她貌似不是镇海本地人。”卫文很早之前就知道程歆的一部分信息。
托尼亚扫了一眼他,陷入沉默。
卫文说清缘由:“我及时收手,没有往下查,但如果她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我可以帮忙。我要澄清一点,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而是因为你跟我的关系。”
“我们没关系。”托尼亚撇清关系道。
“行呗,你爱怎么说怎么说,你随意,我不介意。”卫文调整了下椅背,闭目养神。他这几天没睡好,也没吃好,日夜翻阅压箱底的纸质记录,没少吸厚积的灰尘。
托尼亚下车时对他说了句“谢谢”,音量如蚊,要不是卫文跟她并排紧凑一起走,这句话可能就被风先一步带跑了。
卫文:“大点声呗?”
托尼亚面无表情,“我说谢谢。”
“我听到了。”
程歆在圆领家居服外面套了一件深色牛仔围裙,四肢忙碌地在厨房大显身手,餐桌上已经摆了五道热菜。
托尼亚拿钥匙打开门,卫文主动踩上鞋套。这个家里有且只有一个男人的拖鞋,在鞋柜最上方。
“回来了?”程歆说:“洗手准备吃饭。”
“好。”托尼亚应声。
“她自己做饭?能吃吗?”卫文小声问托尼亚,他不想食物中毒。
“毒不死你。”托尼亚进客卫挤洗手液洗手,卫文排在她身后,同样挤洗手液,搓洗一分钟,冲净泡沫,抽纸擦干。
“我还以为她会迫不及待想看文件。”
“你话真多。”
卫文:“那是因为你在身边的原因,一静一动。”
程歆给卫文盛了一大碗饭,还是冒尖的。
红烧牛肉块、水煮鱼、辣子炒鸡、小炒黄牛肉、粉丝娃娃菜,这些都认识,除了一道汤汁红火的菜以外,卫文指着那道菜,问程歆:“这道菜叫什么?”
“茄辣西。”
“茄辣西?头一回听说这菜名,也是头一回要吃。”
“就是茄子辣椒西红柿。”
“下次明说。”
托尼亚开了瓶冷藏气泡水,卫文也要了一瓶,还是喝不惯,太扎嘴。
饭桌上,程歆一门心思讨论菜品的成败,比如红烧牛肉辣椒段放太早,煮烂了,水煮鱼里面再加点川粉会更好吃,炒鸡的时候被热油溅到了手臂……
“你在做饭还是打仗?”卫文嘴不留情,托尼亚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没踢多重,因为裙子没弹性,行动不自由。
卫文火速改正语气:“总体来说很好吃,比某些饭店的好吃。”
程歆笑着说:“请光盘行动。”
托尼亚起身去盛了一碗饭,给卫文的,他饭量大,吃得多。
“谢谢。”
“不客气。”
程歆的视线停在茶几那封文件上,种种想冲过去打开翻看的心思被体内的平静镇压住,越着急反而越平静,似乎这股平静来源于外界。
托尼亚说:“晚点我收拾厨房,你们去聊。”
“一起。”程歆说:“我们一起聊,厨房的事不用管,我叫了家政服务。”
卫文看了托尼亚一眼,没说话,继续埋头吃饭。
自从施翊走了以后书房就彻底变成了无用之地,程歆有时间会进来打扫卫生,擦擦桌子,顺便把书重新摆放一遍,做重工,一直做重工;偶尔也有意外之喜,从其中几本书中有翻出过现金书签,还是叠成方块的形状。
书房有两张双人沙发,程歆搬了张有扶手的椅子坐下,文件就躺在茶几上,庄重又孤独。
“我可以帮你打开。”托尼亚说。
“我自己来。”程歆还是问卫文,“他们怎么说的?”
卫文答:“互不相欠,互不打扰。”
程歆拿起文件,打开,抽出里面的白色纸张,一张张翻阅起来。关于陈玫的名字,亲生父母的信息以及她的生日等等,均有详细记录。
“他们家不是因为贫穷养不活才选择遗弃的陈玫,只因为她是女孩子,超生得来的女孩子。”程歆说完这句话翻到倒数第二张,无奈道:“还是因为重男轻女啊!”
“陈玫陈玫……”这个名字,越听越讽刺。
“他们知道吗?陈玫已经离世的消息。”
卫文如实告知:“没来得及说。他们很不愿意听到她的消息。他们也说了,不希望她来找他们。”
程歆在心里向陈玫传达求助,“给我点提示,我下一步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夺回属于你的公平跟权利。”没有额外的声音回复她,陈玫选择默默不语,文件被一张张装回文件袋。
她想帮她找到亲人,她一直抱有幻想,幻想她的家人也在找她。可如今,一切都没必要了。
“她的身世查清楚了,你的呢?”卫文问她。趁着有苗头,顺着线索查下去,如果不查,日后再想着手查证就会变得困难起来。证据跟线索会跟着时间慢慢消逝。
“我的身世?”
程歆显然没有想过查找自己的身世,或许跟陈玫一样,自己也是因为轻女缘故被遗弃的例子之一。她偏向于这么认为。
“要查吗?”托尼亚询问她的意思。
“有必要吗?”程歆问她,也像是问自己。
“或许……你可能跟陈玫不一样。”托尼亚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距离真相再近也不是真相,毕竟,有些真相并不等于真相。
“查。”程歆已经做好了再受一次伤的准备,反正已经长这么大了,抗压能力不算出众,也不至于到逊色的地步。她自己有供能的资本,她已经变成了一位可以花钱处理一些事的人。
“好,那我就继续查下去。”
程歆说:“我会付工资。”
卫文伸手打断她接下来的话,“不用,你只要对托尼亚好就行。”
“又扯我?”托尼亚警告卫文,他不以为然,笑答:“做事总得有个理由,你距离我最近,以你为由,很合适。”
托尼亚一时无话可接。
三人在书房待了一个半小时,卫文还将拍摄到的照片给程歆看——镇海的那所旧楼福利院饱受沧桑地矗在角落。一旁是她以陈玫的名义捐献的新楼,已经修建完工,院子后面废弃的体育公园也在拆除重建中。
她的钱花得很值。为那些同病相怜的孩子建造遮风挡雨且具备安全性能的房屋,同时提供可以强身健体的体育公园。要活着,好好活着,健康地活着,一直成长到羽翼丰满,再飞离,去寻天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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