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休书

两人肩并肩站着,彼此都很满意对方。时不时对望一眼,常榆就使劲笑,李涯一看,也给她笑回去。

常夫人就在桌子边坐着看她们眉来眼去,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到底是有什么好开心的?

她真的很纳闷。

大的那个就不说了,脑子笨,给她点好吃的她没准能这么乐上一整天,常夫人也习惯了。

小的那个……你也乐。

你知道你把自己坑成什么样子了吗?

你知道养老送终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就为十袋粮把自己卖了,不亏吗?

还往自己身上揽个人。

那可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个物件,想扔就扔,想甩开就甩开。

日后再嫁,难不成你要带着这傻闺女一起嫁?

常夫人真是愁啊,她愁了这三天了,真是左右为难。

论事,她要留人,否则自己盘算这一场不白干了吗?可论情,她没脸留啊。

现在一看这两人又好得很,她就更愁了。

她坐在这儿,看两姑娘跟对儿笑果娃娃似的开心个没完,觉得自己真能把自己愁死。

唉唉唉……

“哎哎哎?”

她放下茶杯一抬眼,正看见两人也不知道怎么鼓捣的,抱着一起就齐齐倒下去、滚在了地上。

小的那个还垫在下头,‘嘭’一声。

这下可要摔疼了。

常夫人赶忙站起,才伸出手来想要去扶。

结果就见李涯嘿嘿嘿地笑着,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然后狠狠给了她闺女一肘子。

常夫人张着嘴,伸着手。

想拦吧,又觉得八成是榆儿先把人给撞倒的,不拦吧,她好像是这位被揍的人的娘来着?

算了算了,反正吃不了亏。

是吃不了亏,常榆被顶了一下,立马就学她样子顶回去了。

给常夫人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她一肘子把人小姑娘顶出个好歹来。

不过,也不知道是傻子终于开了窍,还是她们使的劲都不大,李涯被顶到了腰眼上,没说疼,反而又叽叽咕咕笑起来。

常夫人这才终于松了口气,一手一个把人拉到她身前。

到底还是先问小的那个,“摔疼了没有?”

“没有。”李涯显然闹得很开心,小脸红扑扑的,冲她笑,“娘,我们就是在玩呢。”

“娘知道。”常夫人看她眼睛亮亮的,心里软得不像话,伸手摸摸她发黄的头发,温声道,“她小时我也找过玩伴给她,就是她下手没轻没重,老是把人欺负哭。”

常榆很明白自己的娘此刻在说自己坏话,马上气呼呼地一扭头,当作看不见。

“人家也不乐意跟她玩,她又不爱说话,说话也总叫人听不明白。”

“听得明白啊,多说几句就听明白了么。”

李涯一副‘他们不行’的样子,还摇了摇头。

常夫人挑挑眉毛,干脆略过了这个话题,直接拉着她手道:

“娘的意思是,这人是个愚的,有时她说的、做的,你都不必太往心里去。你跟她闹着玩,也要自己当心。磕磕碰碰是难免,但千万不可叫自己受伤。”

这个李涯赞同,想到那回在厨房被推到地上的一连串事情,她马上点了点头。

常榆眼睛看着窗户,耳朵却一动一动的。

“也不能尽哄着她。她已经十九了,放在外头就是个大人……”常夫人故意大声了一点,“什么吃的喝的,你做你的,她要不说,你就莫管她。说了也不听她的。反正她也不听咱们的话。”

常榆把头转过来,“听的。”

“好。”常夫人看着她,“那我问你,涯儿是你什么人?”

常榆一呆,脑子艰难地转动着,看一眼李涯,又看一眼娘,慢慢地说,“媳妇。”

造孽哟。

常夫人忙道,“那是在外头。在外头你可说她是你媳妇。在屋里呢?”

在屋里不还是媳妇吗?

常榆不懂了,瞪着眼睛看旁边的人——难不成还能成我娘?

她的眼神实在太过明了,两人想看不懂都很难。

李涯终于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常夫人也很想笑,但她忍住了,她板着脸拍了一下桌子,严肃地道,“在屋里她就是你姊妹,你妹妹。我从前就说过,明白吗?”

不,不明白。

为什么媳妇还能变妹妹?

媳妇就是媳妇,妹妹就是妹妹。

就算是媳妇妹妹,那也得是媳妇。

常榆不太能接受。

她对所有的事,都有一个固定的印象,在这个印象外的一切,她基本都不愿接受。

所以她坚定地摇头。

常夫人也知道她这个毛病,索性扭头对李涯讲,“日后在外头,你便是咱们家当家媳妇。在里头,你就是我小闺女。不管里外,这混账都得护着你,她不护着你,你告诉娘,娘抽她。”

李涯能怎么办呢,她只好点点头。

常夫人满意了,把桌上那有她身子那么大的包袱打开,里头是几套衣裳。

“这是我这段时间给你做的,褂子、短衣、裙子都有。还有你之前烧坏那条,也给你补好了。”

李涯一听,赶忙凑上去看。

那条裙子其实算是她的嫁衣。

布料是常夫人自己早些年得的,很不错的红色,上头用黄线绣的图样是娘给她一针一线绣的。

家穷,好衣裳没几件,特意放大了些,又绣的普通样子。就是为了叫她多穿几年。

当时被烧了她还哭的不得了。

没想到补好了。

不但补好了,连着绣样都一并补上的,看起来和之前几乎一样。

李涯捧着裙子,眼睛湿湿的,贴到常夫人跟前:

“娘,你真好。”

常夫人看她这样,心里也酸楚,声音更柔了:

“不值什么的,你将就着穿。以后娘常给你做。”

常榆默默地别过脸去,没一会儿又转回来继续盯着她们看。

李涯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抱着包袱要走,“那我先把东西放下就去做饭。”

常夫人又招手,给她看桌上另一包袱,“还有这些钱。咱们家也就剩这些了,你拿着。”

“拿着!”常夫人瞪眼,塞到她怀里去,“现下有钱是没用,但谁知道日后如何。你要有个要使唤的,难道还巴巴来问我要不成?”

李涯捧着这一包碎银子铜板,不知所措地看向常榆。

常榆居然有点开心的样子,过来一把塞进了她衣裳包中,还拍了拍:

“管家。”

常夫人心满意足点点头,头一回觉得养儿还是略有意趣的,吸了口茶吩咐她,“好了,去把东西放下,银子就放到我当时给你那妆匣里头。”

可别叫这傻子摸去玩儿了。

李涯抱着包袱稀里糊涂地被打发出去,站在门口茫然了一阵子,想到妆匣,一溜烟跑了。

对,她怎么忘了她还有个妆匣呢。

当时常夫人给了她,也没来得及打开就一大堆事情,这回可以打开看看了。

常夫人能给她的一定是好东西。

这好东西还挺压手,暗红木头,闻着一股清香,上头雕着双飞彩凤并蒂红花。

李涯满心感叹地掏出钥匙打开。一看,光抽屉都有三层。

最上头是面铜镜,被打磨的光滑如玉。

她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做了几个表情,又兴奋地打开抽屉旁那个小柜子,里头空空的,却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

李涯想了想,把银子和几吊钱都放了进去。扣上锁扣又去拉那些抽屉。

前两个是空的,最后一个里面却有东西。

两枚玉镯,一张绢布。

镯子清透的像一池水,上头丝丝缕缕缠绕着绿色,李涯捧在手上看了好一会儿,心里大概明白了点,放下又去看下头那张绢布。

上头全是字。

一整张都是字。

左下角有枚红章,一个指印。

这是……地契?

看着也不像啊。

李涯见过地契,好像开头就两个大字,而且印子也不会这么少。

而这个嘛,她一数开头,八个字:

什么什么什么立什么什么什么书。

这都是些什么?!

再往下就更不认得了。

但李涯还是觉得很有意思。

她先前见过她家的文书,认得这两个已经觉得自己很厉害了。

农户人家接触书本文字本就难得,一辈子大约也就买卖官司婚嫁丧病能见几个字吧,而女子,没准这辈子只能在街头幌子看见。

能看见自然要多看一会儿的。

何况这些字都很好看,有些长得像个树枝,有个干脆就是一个圈儿。

一个圈儿也是字吗?

看来看去,她到底又找到一个认识的字——李。

她的姓。

难道这是在写她吗?

这是写她的契书?

不对啊,她是嫁进来的,不是卖进来的,应当没有身契才对啊。

“我们家不是买她进来做你媳妇的。”常夫人对常榆说,“是娶进来的,娶进门的媳妇,嫁进来的女儿。我若待她好,疼她,是不是就管她当女儿了?”

常榆点头。

“那她是我女儿,你也是我女儿,你又比她大,她是不是就是你妹妹?”

常榆又不动了,嘴巴紧紧闭着,脚尖在地上乱蹭。

常夫人便知道这是说不通了。

她只好哄着来,“反正你得好好待她,要像我这么疼她。我就准你以后可在院子里玩,还能跟她一起出去玩。”

常榆挺不在意的,她觉得自己本来就待她很好。

但是可以一起玩……

“你要是讨她喜欢了,做好事情了,说不定她还会买点心给你呢。”

点心!

“就是现在没处买,她也会做啊。”常夫人意味深长地道,“你看那艾叶馄饨,烘饭糕,油粑粑,菜卷子烩面。”

常榆已经可耻地心动了。

常夫人乘胜追击道,“只要你不把她当媳妇……”

常榆肩膀一下垮掉,皱了皱眉头,有点不开心地道:

“娘,为什么。”

娃儿啊,你总算能长嘴问了啊!

“因为你是女子,她也是,女子与女子,不能成亲的。就算……就算成亲,也过得不好。”

“阴阳结合?”

常夫人一愣,琢磨了一会儿,犹豫着点头。

好像是这个意思?

“那我同别人不一样。”

那是因为你傻,不是因为别的。

常夫人噎了一会儿,干脆挥手道,“但你同她一样。”

常榆更不明白了。

她觉得一样就很好,不一样反倒不好。

她同李涯是一样的,所以她们现在便可以成亲,也过得开心。

不一样的人,男子与女子,难道就能开心了吗?

常夫人不想再说了,她当作看不见女儿紧皱的眉头,道:

“何况涯儿进门那日,我便已给了她放妻书。

她自然不是你的妻子了。”

谢谢,你也很可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休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只此烟火里

隔壁孟先生

小船三年又三年

离航

暗烧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傻妻
连载中天土八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