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肩并肩站着,彼此都很满意对方。时不时对望一眼,常榆就使劲笑,李涯一看,也给她笑回去。
常夫人就在桌子边坐着看她们眉来眼去,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到底是有什么好开心的?
她真的很纳闷。
大的那个就不说了,脑子笨,给她点好吃的她没准能这么乐上一整天,常夫人也习惯了。
小的那个……你也乐。
你知道你把自己坑成什么样子了吗?
你知道养老送终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就为十袋粮把自己卖了,不亏吗?
还往自己身上揽个人。
那可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个物件,想扔就扔,想甩开就甩开。
日后再嫁,难不成你要带着这傻闺女一起嫁?
常夫人真是愁啊,她愁了这三天了,真是左右为难。
论事,她要留人,否则自己盘算这一场不白干了吗?可论情,她没脸留啊。
现在一看这两人又好得很,她就更愁了。
她坐在这儿,看两姑娘跟对儿笑果娃娃似的开心个没完,觉得自己真能把自己愁死。
唉唉唉……
“哎哎哎?”
她放下茶杯一抬眼,正看见两人也不知道怎么鼓捣的,抱着一起就齐齐倒下去、滚在了地上。
小的那个还垫在下头,‘嘭’一声。
这下可要摔疼了。
常夫人赶忙站起,才伸出手来想要去扶。
结果就见李涯嘿嘿嘿地笑着,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然后狠狠给了她闺女一肘子。
常夫人张着嘴,伸着手。
想拦吧,又觉得八成是榆儿先把人给撞倒的,不拦吧,她好像是这位被揍的人的娘来着?
算了算了,反正吃不了亏。
是吃不了亏,常榆被顶了一下,立马就学她样子顶回去了。
给常夫人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她一肘子把人小姑娘顶出个好歹来。
不过,也不知道是傻子终于开了窍,还是她们使的劲都不大,李涯被顶到了腰眼上,没说疼,反而又叽叽咕咕笑起来。
常夫人这才终于松了口气,一手一个把人拉到她身前。
到底还是先问小的那个,“摔疼了没有?”
“没有。”李涯显然闹得很开心,小脸红扑扑的,冲她笑,“娘,我们就是在玩呢。”
“娘知道。”常夫人看她眼睛亮亮的,心里软得不像话,伸手摸摸她发黄的头发,温声道,“她小时我也找过玩伴给她,就是她下手没轻没重,老是把人欺负哭。”
常榆很明白自己的娘此刻在说自己坏话,马上气呼呼地一扭头,当作看不见。
“人家也不乐意跟她玩,她又不爱说话,说话也总叫人听不明白。”
“听得明白啊,多说几句就听明白了么。”
李涯一副‘他们不行’的样子,还摇了摇头。
常夫人挑挑眉毛,干脆略过了这个话题,直接拉着她手道:
“娘的意思是,这人是个愚的,有时她说的、做的,你都不必太往心里去。你跟她闹着玩,也要自己当心。磕磕碰碰是难免,但千万不可叫自己受伤。”
这个李涯赞同,想到那回在厨房被推到地上的一连串事情,她马上点了点头。
常榆眼睛看着窗户,耳朵却一动一动的。
“也不能尽哄着她。她已经十九了,放在外头就是个大人……”常夫人故意大声了一点,“什么吃的喝的,你做你的,她要不说,你就莫管她。说了也不听她的。反正她也不听咱们的话。”
常榆把头转过来,“听的。”
“好。”常夫人看着她,“那我问你,涯儿是你什么人?”
常榆一呆,脑子艰难地转动着,看一眼李涯,又看一眼娘,慢慢地说,“媳妇。”
造孽哟。
常夫人忙道,“那是在外头。在外头你可说她是你媳妇。在屋里呢?”
在屋里不还是媳妇吗?
常榆不懂了,瞪着眼睛看旁边的人——难不成还能成我娘?
她的眼神实在太过明了,两人想看不懂都很难。
李涯终于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常夫人也很想笑,但她忍住了,她板着脸拍了一下桌子,严肃地道,“在屋里她就是你姊妹,你妹妹。我从前就说过,明白吗?”
不,不明白。
为什么媳妇还能变妹妹?
媳妇就是媳妇,妹妹就是妹妹。
就算是媳妇妹妹,那也得是媳妇。
常榆不太能接受。
她对所有的事,都有一个固定的印象,在这个印象外的一切,她基本都不愿接受。
所以她坚定地摇头。
常夫人也知道她这个毛病,索性扭头对李涯讲,“日后在外头,你便是咱们家当家媳妇。在里头,你就是我小闺女。不管里外,这混账都得护着你,她不护着你,你告诉娘,娘抽她。”
李涯能怎么办呢,她只好点点头。
常夫人满意了,把桌上那有她身子那么大的包袱打开,里头是几套衣裳。
“这是我这段时间给你做的,褂子、短衣、裙子都有。还有你之前烧坏那条,也给你补好了。”
李涯一听,赶忙凑上去看。
那条裙子其实算是她的嫁衣。
布料是常夫人自己早些年得的,很不错的红色,上头用黄线绣的图样是娘给她一针一线绣的。
家穷,好衣裳没几件,特意放大了些,又绣的普通样子。就是为了叫她多穿几年。
当时被烧了她还哭的不得了。
没想到补好了。
不但补好了,连着绣样都一并补上的,看起来和之前几乎一样。
李涯捧着裙子,眼睛湿湿的,贴到常夫人跟前:
“娘,你真好。”
常夫人看她这样,心里也酸楚,声音更柔了:
“不值什么的,你将就着穿。以后娘常给你做。”
常榆默默地别过脸去,没一会儿又转回来继续盯着她们看。
李涯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抱着包袱要走,“那我先把东西放下就去做饭。”
常夫人又招手,给她看桌上另一包袱,“还有这些钱。咱们家也就剩这些了,你拿着。”
“拿着!”常夫人瞪眼,塞到她怀里去,“现下有钱是没用,但谁知道日后如何。你要有个要使唤的,难道还巴巴来问我要不成?”
李涯捧着这一包碎银子铜板,不知所措地看向常榆。
常榆居然有点开心的样子,过来一把塞进了她衣裳包中,还拍了拍:
“管家。”
常夫人心满意足点点头,头一回觉得养儿还是略有意趣的,吸了口茶吩咐她,“好了,去把东西放下,银子就放到我当时给你那妆匣里头。”
可别叫这傻子摸去玩儿了。
李涯抱着包袱稀里糊涂地被打发出去,站在门口茫然了一阵子,想到妆匣,一溜烟跑了。
对,她怎么忘了她还有个妆匣呢。
当时常夫人给了她,也没来得及打开就一大堆事情,这回可以打开看看了。
常夫人能给她的一定是好东西。
这好东西还挺压手,暗红木头,闻着一股清香,上头雕着双飞彩凤并蒂红花。
李涯满心感叹地掏出钥匙打开。一看,光抽屉都有三层。
最上头是面铜镜,被打磨的光滑如玉。
她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做了几个表情,又兴奋地打开抽屉旁那个小柜子,里头空空的,却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
李涯想了想,把银子和几吊钱都放了进去。扣上锁扣又去拉那些抽屉。
前两个是空的,最后一个里面却有东西。
两枚玉镯,一张绢布。
镯子清透的像一池水,上头丝丝缕缕缠绕着绿色,李涯捧在手上看了好一会儿,心里大概明白了点,放下又去看下头那张绢布。
上头全是字。
一整张都是字。
左下角有枚红章,一个指印。
这是……地契?
看着也不像啊。
李涯见过地契,好像开头就两个大字,而且印子也不会这么少。
而这个嘛,她一数开头,八个字:
什么什么什么立什么什么什么书。
这都是些什么?!
再往下就更不认得了。
但李涯还是觉得很有意思。
她先前见过她家的文书,认得这两个已经觉得自己很厉害了。
农户人家接触书本文字本就难得,一辈子大约也就买卖官司婚嫁丧病能见几个字吧,而女子,没准这辈子只能在街头幌子看见。
能看见自然要多看一会儿的。
何况这些字都很好看,有些长得像个树枝,有个干脆就是一个圈儿。
一个圈儿也是字吗?
看来看去,她到底又找到一个认识的字——李。
她的姓。
难道这是在写她吗?
这是写她的契书?
不对啊,她是嫁进来的,不是卖进来的,应当没有身契才对啊。
“我们家不是买她进来做你媳妇的。”常夫人对常榆说,“是娶进来的,娶进门的媳妇,嫁进来的女儿。我若待她好,疼她,是不是就管她当女儿了?”
常榆点头。
“那她是我女儿,你也是我女儿,你又比她大,她是不是就是你妹妹?”
常榆又不动了,嘴巴紧紧闭着,脚尖在地上乱蹭。
常夫人便知道这是说不通了。
她只好哄着来,“反正你得好好待她,要像我这么疼她。我就准你以后可在院子里玩,还能跟她一起出去玩。”
常榆挺不在意的,她觉得自己本来就待她很好。
但是可以一起玩……
“你要是讨她喜欢了,做好事情了,说不定她还会买点心给你呢。”
点心!
“就是现在没处买,她也会做啊。”常夫人意味深长地道,“你看那艾叶馄饨,烘饭糕,油粑粑,菜卷子烩面。”
常榆已经可耻地心动了。
常夫人乘胜追击道,“只要你不把她当媳妇……”
常榆肩膀一下垮掉,皱了皱眉头,有点不开心地道:
“娘,为什么。”
娃儿啊,你总算能长嘴问了啊!
“因为你是女子,她也是,女子与女子,不能成亲的。就算……就算成亲,也过得不好。”
“阴阳结合?”
常夫人一愣,琢磨了一会儿,犹豫着点头。
好像是这个意思?
“那我同别人不一样。”
那是因为你傻,不是因为别的。
常夫人噎了一会儿,干脆挥手道,“但你同她一样。”
常榆更不明白了。
她觉得一样就很好,不一样反倒不好。
她同李涯是一样的,所以她们现在便可以成亲,也过得开心。
不一样的人,男子与女子,难道就能开心了吗?
常夫人不想再说了,她当作看不见女儿紧皱的眉头,道:
“何况涯儿进门那日,我便已给了她放妻书。
她自然不是你的妻子了。”
谢谢,你也很可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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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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