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糖包子

李涯进屋子时常榆还在床上发呆。

她先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哎,娘叫你过去。”

没人回答。

“人呐?”

绕过一道竹编小屏风,她看见人就在床上窝着,腿盘起来,怀里抱着个小匣子,手边放了只小罐子。

自从知道她是个女孩子之后,李涯在愤怒之余未免也觉得自己有时过分了些,此时见她这样臊眉耷眼地坐着,不由得脚步一顿。

她放轻了声音,又道:

“娘叫你过去呢。”

常榆早听见了,抬眼看了看她。

李涯就过去坐在她身边,“你在做什么呢?”

喊你你也不答应。

常榆伸出手,把蜜食罐子朝她推了推。

李涯低头看了一眼,说:“我不吃。”

常榆又推了推。

李涯犹豫了一下,学她的样子抬手把罐子抱在了怀里。

常榆一见,果然眉目舒展开来。

李涯就戳戳她说,“娘叫咱们一起过去呢,我今儿晚食要**蛋柿子面片汤,这个天吃最是舒服——你吃过没有?”

常榆回答不上来。

李涯又问:“那你想吃什么?”

这个问题就更难了。

从小到大一向都是厨房给什么她吃什么,吃饱算完事,没有人跟她讲过那都是些什么东西,自然也不会有人问她、她想吃什么。

常榆歪着脑袋想,李涯就看着她,看了一会儿,伸手把她垂在脸颊边的一缕头发绕过去抿在了耳后。

常榆微微一惊,朝后缩了一下。

李涯当作没看见,站起来说,“走吧。”

走自然是不能走的,常榆抬头盯着她看,样子有些委屈,但就是不动。

这一看就是有话要说。

李涯手又痒痒了,很想一把将她拽起来走人。

但想到这是个身上香喷喷的大姑娘,不是个臭小子,她又下不去手了。

于是只好耐心地坐下来,等待这傻子张口。

傻子半天不张口。

主要是她也不说话,就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常榆搞不明白她这样子是不是在生气,还是说她马上就要收拾包袱回家去了。

那个包袱常榆也是看见了的。

她娘从三天前就开始收拾,到今天,没准已经收拾好了。

既已收拾好,她又出了屋子,那自然是要家去了的。

娘愿不愿意她走,常榆不知道,估计是愿意的,但她不愿意。

何况她才刚撒了谎,说娘不愿她走。

唉……

“唉……”李涯也叹气。

常榆一下就转头盯着她,眼神警惕极了。

李涯叹着气说,“你可真够能憋的,你是不是能坐这儿一晚上都不说话?”

傻子是不是都这么能忍住话的?

“我就不行了,有什么话就非得讲出来不可。我这三天都快在屋子里憋疯了,我都对着桌子板凳说话了。”

常榆皱了皱鼻子。

这个动作还怪可人的,李涯在心里想,嘴上却说,“果然你真是个女娃儿,长得确实好看。”

这份好看是不分男女的,任谁小鼻子小嘴巴脸儿圆圆眼睛大大,都会叫人觉得好看。

而像李涯这种觉得女孩儿好看起来更甚之男孩儿的,就更觉得更好看了。

这话常榆很爱听,她觉得自己被稀罕了,心里也稍稍开心起来,就戳戳人家,大着胆子小声问:

“你要走吗?”

我走去哪儿?

李涯先是不解,但瞧她眼神仓惶不安,就明白了,摇摇头道:

“不走的。”

“我把你跟娘害病了。”常榆强调道。

李涯‘嗯嗯’地点头,心里盘算着一会儿扯多少面下锅。

“娘气我的了。”

还是这句话。

“嗯嗯”,李涯继续点头。

“你也气我的了。”

“嗯……”

嗯?

“我给了你的。”常榆说,“成亲晚上我就给了你吃呢,剩下是我的。”

成亲晚上?

那天李涯几乎饿了一天,晚上也没吃什么,邱婆婆吩咐她之后走了,也没人掀盖头,更没人来管她,直到她又饿又困地盹过去,醒来就见着桌子上有两块点心……

“那两块点心是你拿来的?”

常榆被她抓住手,先低头看了看两人的手,才慢吞吞地点头道,“嗯。”

没那两块点心,李涯真能饿晕过去,因为第二天直到晚食她才吃上东西。

她当时还以为这就是什么大户人家的规矩,后头想想,兴许是厨房故意的吧。

“你不是小偷。”常榆很真诚地道,“娘说了,你跟扈妈妈不一样。”

扈妈妈又是谁。

“你是我媳妇。是这房子的主人。”

常榆回忆着她前些时候在祠堂对自己说的那些,慢慢地道,“是我不好,我不该……吃了你的东西,还说你小偷……”

后面是啥来着?

“我……当时,并没有不叫你吃的意思……”

她快没话说了。

“你……你气我的了。”说到这里,她使劲地点点头,表示‘你气得对’。

这话也是李涯教她的。

叫人难受了,就是在气人。

这滋味很不好受。

她把自己怀里的匣子放下,朝李涯推过去,并且打开,道:

“没有点心了,只有这个,给你。”

里面还是三样,糖包子窝窝头。

她饿了三天,那匣子就搁在那儿,她一口也没吃。

常榆承认自己跑回房里想的就是李涯可能把她藏着的东西都吃完了。

可并没有。

李涯也没跟她客气,只是犹豫了一下,就伸手拿了个窝窝头大口吃起来。

反正是你给的,这回可不是我偷的。

没想到你还挺大方的吗?

之前见过的村里一个傻子,那可真是……把自己的东西看得极紧,谁都不让碰,连他爹他娘都不让。

当然,李涯这时候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傻子其实也差不多就这样。

她吃着,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眼睛专注地盯在手里的食物上,没几口就下了肚。

常榆看得有点馋,咽了咽口水,却还是很坚定地又给她手里塞了一个。

这一个却又不一样了。

看着是小油饼,咬开里面居然是糖,特别甜,跟她从前吃过的糖一点儿也不一样,一点儿苦味也没有。

外头的面又是带着韧劲儿的金黄色。咬一口,凝固的糖白如脂膏与面饼混合在口中嚼碎,还有些细碎的核桃颗粒,下意识就让人想更大口的再咬下去。

“这是什么?”李涯没吃过,眯着眼睛大嚼着,嘴里含糊不清的问。

常榆咽着口水回答她,“糖包子,娘端午给买的。”

哦。

李涯知道了。

临江县端午节除了吃粽子喝雄黄酒,还要吃咸鸭蛋糖蒜糖包子。

糖油贵,尤其是现在基本难买,她从来没吃过。舔着手指上的糖浆,她发出了来自内心地感叹:

“你家真好。”

常榆赞同地点点头,见她好像不打算再碰另一个了,就问她:

“还有一个呢。”

“不吃了。”李涯摇摇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给你吃,不然你没得吃了怎么办?”

这会儿常榆是真觉得她特别好。

特别特别好。

所以她伸了伸手,轻轻摸了她一下后背。

这感觉就像一只蝴蝶一样,轻轻过来扑闪了一下翅膀。

李涯呆了一下,就听见她问:

“那……你还气我不了?”

在关了自己三天禁闭,又看着这母女俩吃了三天滋味不明的饭食,还被她娘塞这塞那的哭了一场后,还有多少气可生呢?

一生日子这么长,生老病死这么苦,哪里能有那么多气要生的?

常榆就看她慢慢摇头,对自己道:

“不气的了。”

何况,我本来也没真的气过你。

“把你的匣子收起来。”李涯吩咐她,又一指罐子,“还有这个。”

说到这个,常榆眼睛一亮,立马给自己表功劳,“娘想吃,我没让。”

李涯被她这得意的样子给逗笑了,“那你想不想吃?”

常榆很艰难地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吃:

“我来还给你的。”

可她明明就看着罐子眼睛发亮,还在咽口水。

李涯笑,“那我给你了,你吃吧。”

那也不能吃。

常榆这人很固执,认死理一认一个准,坚决摇头。

然后被人一把塞进了怀里。

“吃吧,我拿你的糖包子跟你换。”

这是可以的。

她马上就接过了,美滋滋地冲着对方笑。

李涯发现她笑起来模样很动人,先是鼻子微微一皱,然后大大的眼睛弯起月牙儿,随即嘴角也上翘。

看上去甜美极了。

这种笑是很能传染人的,于是李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面对面地傻乐了一会儿。

李涯心里想,她笑起来可真甜,比糖包子还甜!

常榆则是想,这罐子这么大,可比糖包子大多了,她真是特别特别好!

常夫人捂着被李涯一通报菜名勾出饿意来的肚子走到西厢房门口时,一眼就看见了这两人中间隔着个罐子、正对着对方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默默看了一阵子,莫名觉得很心塞。

心塞的常夫人使劲捶了一下门,又重重咳嗽了一声。

“娘!”

“娘你看,我的了。”

你的就你的,有什么好显摆的。

“我拿糖包子换的。”

你那糖包子莫不是有口锅那么大?

“娘,咱们晚食吃面片汤时能不能再蒸两馒头吃?”

“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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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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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糖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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