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涯进屋子时常榆还在床上发呆。
她先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哎,娘叫你过去。”
没人回答。
“人呐?”
绕过一道竹编小屏风,她看见人就在床上窝着,腿盘起来,怀里抱着个小匣子,手边放了只小罐子。
自从知道她是个女孩子之后,李涯在愤怒之余未免也觉得自己有时过分了些,此时见她这样臊眉耷眼地坐着,不由得脚步一顿。
她放轻了声音,又道:
“娘叫你过去呢。”
常榆早听见了,抬眼看了看她。
李涯就过去坐在她身边,“你在做什么呢?”
喊你你也不答应。
常榆伸出手,把蜜食罐子朝她推了推。
李涯低头看了一眼,说:“我不吃。”
常榆又推了推。
李涯犹豫了一下,学她的样子抬手把罐子抱在了怀里。
常榆一见,果然眉目舒展开来。
李涯就戳戳她说,“娘叫咱们一起过去呢,我今儿晚食要**蛋柿子面片汤,这个天吃最是舒服——你吃过没有?”
常榆回答不上来。
李涯又问:“那你想吃什么?”
这个问题就更难了。
从小到大一向都是厨房给什么她吃什么,吃饱算完事,没有人跟她讲过那都是些什么东西,自然也不会有人问她、她想吃什么。
常榆歪着脑袋想,李涯就看着她,看了一会儿,伸手把她垂在脸颊边的一缕头发绕过去抿在了耳后。
常榆微微一惊,朝后缩了一下。
李涯当作没看见,站起来说,“走吧。”
走自然是不能走的,常榆抬头盯着她看,样子有些委屈,但就是不动。
这一看就是有话要说。
李涯手又痒痒了,很想一把将她拽起来走人。
但想到这是个身上香喷喷的大姑娘,不是个臭小子,她又下不去手了。
于是只好耐心地坐下来,等待这傻子张口。
傻子半天不张口。
主要是她也不说话,就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常榆搞不明白她这样子是不是在生气,还是说她马上就要收拾包袱回家去了。
那个包袱常榆也是看见了的。
她娘从三天前就开始收拾,到今天,没准已经收拾好了。
既已收拾好,她又出了屋子,那自然是要家去了的。
娘愿不愿意她走,常榆不知道,估计是愿意的,但她不愿意。
何况她才刚撒了谎,说娘不愿她走。
唉……
“唉……”李涯也叹气。
常榆一下就转头盯着她,眼神警惕极了。
李涯叹着气说,“你可真够能憋的,你是不是能坐这儿一晚上都不说话?”
傻子是不是都这么能忍住话的?
“我就不行了,有什么话就非得讲出来不可。我这三天都快在屋子里憋疯了,我都对着桌子板凳说话了。”
常榆皱了皱鼻子。
这个动作还怪可人的,李涯在心里想,嘴上却说,“果然你真是个女娃儿,长得确实好看。”
这份好看是不分男女的,任谁小鼻子小嘴巴脸儿圆圆眼睛大大,都会叫人觉得好看。
而像李涯这种觉得女孩儿好看起来更甚之男孩儿的,就更觉得更好看了。
这话常榆很爱听,她觉得自己被稀罕了,心里也稍稍开心起来,就戳戳人家,大着胆子小声问:
“你要走吗?”
我走去哪儿?
李涯先是不解,但瞧她眼神仓惶不安,就明白了,摇摇头道:
“不走的。”
“我把你跟娘害病了。”常榆强调道。
李涯‘嗯嗯’地点头,心里盘算着一会儿扯多少面下锅。
“娘气我的了。”
还是这句话。
“嗯嗯”,李涯继续点头。
“你也气我的了。”
“嗯……”
嗯?
“我给了你的。”常榆说,“成亲晚上我就给了你吃呢,剩下是我的。”
成亲晚上?
那天李涯几乎饿了一天,晚上也没吃什么,邱婆婆吩咐她之后走了,也没人掀盖头,更没人来管她,直到她又饿又困地盹过去,醒来就见着桌子上有两块点心……
“那两块点心是你拿来的?”
常榆被她抓住手,先低头看了看两人的手,才慢吞吞地点头道,“嗯。”
没那两块点心,李涯真能饿晕过去,因为第二天直到晚食她才吃上东西。
她当时还以为这就是什么大户人家的规矩,后头想想,兴许是厨房故意的吧。
“你不是小偷。”常榆很真诚地道,“娘说了,你跟扈妈妈不一样。”
扈妈妈又是谁。
“你是我媳妇。是这房子的主人。”
常榆回忆着她前些时候在祠堂对自己说的那些,慢慢地道,“是我不好,我不该……吃了你的东西,还说你小偷……”
后面是啥来着?
“我……当时,并没有不叫你吃的意思……”
她快没话说了。
“你……你气我的了。”说到这里,她使劲地点点头,表示‘你气得对’。
这话也是李涯教她的。
叫人难受了,就是在气人。
这滋味很不好受。
她把自己怀里的匣子放下,朝李涯推过去,并且打开,道:
“没有点心了,只有这个,给你。”
里面还是三样,糖包子窝窝头。
她饿了三天,那匣子就搁在那儿,她一口也没吃。
常榆承认自己跑回房里想的就是李涯可能把她藏着的东西都吃完了。
可并没有。
李涯也没跟她客气,只是犹豫了一下,就伸手拿了个窝窝头大口吃起来。
反正是你给的,这回可不是我偷的。
没想到你还挺大方的吗?
之前见过的村里一个傻子,那可真是……把自己的东西看得极紧,谁都不让碰,连他爹他娘都不让。
当然,李涯这时候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傻子其实也差不多就这样。
她吃着,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眼睛专注地盯在手里的食物上,没几口就下了肚。
常榆看得有点馋,咽了咽口水,却还是很坚定地又给她手里塞了一个。
这一个却又不一样了。
看着是小油饼,咬开里面居然是糖,特别甜,跟她从前吃过的糖一点儿也不一样,一点儿苦味也没有。
外头的面又是带着韧劲儿的金黄色。咬一口,凝固的糖白如脂膏与面饼混合在口中嚼碎,还有些细碎的核桃颗粒,下意识就让人想更大口的再咬下去。
“这是什么?”李涯没吃过,眯着眼睛大嚼着,嘴里含糊不清的问。
常榆咽着口水回答她,“糖包子,娘端午给买的。”
哦。
李涯知道了。
临江县端午节除了吃粽子喝雄黄酒,还要吃咸鸭蛋糖蒜糖包子。
糖油贵,尤其是现在基本难买,她从来没吃过。舔着手指上的糖浆,她发出了来自内心地感叹:
“你家真好。”
常榆赞同地点点头,见她好像不打算再碰另一个了,就问她:
“还有一个呢。”
“不吃了。”李涯摇摇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给你吃,不然你没得吃了怎么办?”
这会儿常榆是真觉得她特别好。
特别特别好。
所以她伸了伸手,轻轻摸了她一下后背。
这感觉就像一只蝴蝶一样,轻轻过来扑闪了一下翅膀。
李涯呆了一下,就听见她问:
“那……你还气我不了?”
在关了自己三天禁闭,又看着这母女俩吃了三天滋味不明的饭食,还被她娘塞这塞那的哭了一场后,还有多少气可生呢?
一生日子这么长,生老病死这么苦,哪里能有那么多气要生的?
常榆就看她慢慢摇头,对自己道:
“不气的了。”
何况,我本来也没真的气过你。
“把你的匣子收起来。”李涯吩咐她,又一指罐子,“还有这个。”
说到这个,常榆眼睛一亮,立马给自己表功劳,“娘想吃,我没让。”
李涯被她这得意的样子给逗笑了,“那你想不想吃?”
常榆很艰难地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吃:
“我来还给你的。”
可她明明就看着罐子眼睛发亮,还在咽口水。
李涯笑,“那我给你了,你吃吧。”
那也不能吃。
常榆这人很固执,认死理一认一个准,坚决摇头。
然后被人一把塞进了怀里。
“吃吧,我拿你的糖包子跟你换。”
这是可以的。
她马上就接过了,美滋滋地冲着对方笑。
李涯发现她笑起来模样很动人,先是鼻子微微一皱,然后大大的眼睛弯起月牙儿,随即嘴角也上翘。
看上去甜美极了。
这种笑是很能传染人的,于是李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面对面地傻乐了一会儿。
李涯心里想,她笑起来可真甜,比糖包子还甜!
常榆则是想,这罐子这么大,可比糖包子大多了,她真是特别特别好!
常夫人捂着被李涯一通报菜名勾出饿意来的肚子走到西厢房门口时,一眼就看见了这两人中间隔着个罐子、正对着对方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默默看了一阵子,莫名觉得很心塞。
心塞的常夫人使劲捶了一下门,又重重咳嗽了一声。
“娘!”
“娘你看,我的了。”
你的就你的,有什么好显摆的。
“我拿糖包子换的。”
你那糖包子莫不是有口锅那么大?
“娘,咱们晚食吃面片汤时能不能再蒸两馒头吃?”
“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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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糖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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