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醪凉水,名字听着陌生,样子也看着新鲜。
黑色粗陶的碗里头清白透亮,瞧上去像是水吧,却又不是。
要是水,那上头的红樱桃怎么就是不沉底?可要不是水,为什么能这么透亮又叫凉水呢?
莫不是酒吧。
“怎么可能是酒。”一起围观的人道,“要真是酒还不好好藏起来,谁还拿出来斗巧啊。”
且才打完仗,粮食尚且不够吃呢,谁闲着没事干去酿酒?不怕天打雷劈吗。
“那也可能是之前藏着的酒嘛,反正搁在家里也白搁着,拿出来有什么不好。”另一人反驳她,“你说这话我就不乐意听。”
李涯在这儿听着,回头就问家里读书人:“阿栩,那是不是酒?”
围观的人大都是想尝尝的,奈何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索性就一起观望着。此刻不免支起耳朵一起偷听。
然后就看她摇摇头道:
“是饮子。”
“唉……饮子啊。”
“没意思没意思。”
偷听的大伙儿顿时一起撇嘴,有人干脆挥挥袖子走了,脸上居然还一副上当受骗的表情。
李涯看得大为不解,巴着常榆就问:
“怎么大家都很爱喝酒吗?”
大家爱不爱喝酒常榆是不知道,但她回答:
“娘爱喝。”
她娘每逢年节春分秋至乞巧必要大醉的。
李涯更不解了,“可你上回还同我说身子不好的人不宜饮酒啊。”
常榆又哪儿知道啊,她就觉得这人现在不止话越来越多,问题也越来越多了:
“尝尝?”
“尝尝。”李涯马上放弃了这个问题,撸起袖子就上去了,“哎,别走别走,您这饮子多少文一碗啊?”
摊主见人都散了还怪失望,已经准备收拾东西收摊了。待见着这两人了却又眼睛一亮,张嘴就想说不要钱。
结果她才刚说出口,就见着不远处她们那胡二掌柜带着她家煞神站在那儿,正远远地冲着她杀鸡抹脖子的使眼色。
这人吓得脖子一缩,手伸出想拦吧,可人家两个已经把碗捧在手里头了啊。
不拦,等人喝完之后再说,这不就像讹钱的了么?
怎么办?
她拿着竹筒转着圈,用桌布使劲抹汗。
结果有她着急的这工夫,李涯已经带着常榆咣咣咣地连干了一两碗。
她俩喝了头一碗的时候,摊主还只是望着发愁,心想算了吧,还不如想想一会儿该怎么提出要求才显得不像讹钱。
喝第二碗的时候,摊主还觉得这两人出门是不是又没带竹筒,走得渴了?
然后李涯就冲着她不好意思的一笑,端起了第三碗。
摊主愕然的看看她,又看看旁边。
旁边的常榆头都没抬,咕嘟咕嘟地喝下了第四碗。
她傻了,她茫然地朝另一边看过去。
胡朗一见,笑得不行,拉着来喜撒丫子就窜了——
笑死人了,就这还需要照顾呢,照顾她俩光明正大的吃白食吗?
李涯也觉得吃白食很不好意思,所以在品味出这什么凉水是个什么成分之后就打算拉着常榆走了。
“抱歉,我俩有点渴了,听到不要钱就……您在哪儿做买卖的,我们以后一定来捧场。”
这话说得好吧。
太好了!
摊主恨恨地想,一伸手抓住了她袖子:“哎,先别走。”
李涯未免心虚,就乖乖停了下来。可常榆没这个思维,她一见这人动起手来便眉毛一竖,一胳膊肘顶了过去。
把摊主吓得个半死,放开手忙喊:
“我啥也没干啥也没干!”
李涯却早习惯了,头都没回的一伸手……
少东家的战绩大伙儿都是早有耳闻的,这摊主脸都拧巴了,哆嗦着直道:“哎呦小娘子,你快,快……”
快什么呢?
那一记沉重的肘击就跟突然被浸在了浆糊里似的,奇慢无比,然后被一只细细小小的手握在了掌心。
李涯松手一放,转身拍拍她肩:
“阿栩,吓到人家了,要道歉。”
常榆仍是板着张脸,声音倒挺大的:
“抱歉!”
摊主忙摆手,还没说话,李涯便又转过来看着她:
“你得同她说不要紧。”
不知怎么,摊主觉得她眼睛里明晃晃的挂着威胁。
“不要紧。”她呆板地道。
李涯就满意的一拍手,“好了,你说吧,叫我们有什么事儿?”
我……
“你们……没掏钱。”
“是啊。”李涯点点头,“您说的不要钱呐。”
那你也不能就这么咣咣地喝啊,我这案上就摆了这些,现在全没了。
我要都摆上,你俩是不是要全喝完?
“是不要钱。”,李涯就见这人转着眼珠子抠桌角,嘴里还念叨着,“不要钱是不要钱……”
“不要钱……”
李涯嘴角一抽,捣捣常榆,小声地说,“我们喝太多把人气傻了吗?”
常榆抹了把嘴看看她,从袖子里摸出钱袋来塞了过去——那你给钱。
给钱是不行的,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啊。
“我们……”李涯板着小脸,“反正先说好啊,我们没钱,不过能帮你干活。”
这还有啥活儿给你们干呐,没看人都被你俩一句“不是酒”撵光了吗。
“那你们……总之你们得拿出点本事来换。”摊主想了老半天,总算想出来了个主意,“不须什么本事都成。”
“比方说你,你得说出来我这里头都搁了些什么东西,说出来了就算。”
李涯被她一指,心里倒是有数了,就道:
“成。那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这摊主挠着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常榆,心里直叫苦。
少东家有什么能耐,会些什么,平时爱干啥,这她都不知道啊。
力气大这点儿大家倒都晓得。
可力气大……难不成叫人现场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
东家要是知道了会不会直接把她吃了?
看她在那儿为难,李涯看了眼常榆,上前一步道:
“还有一个我便替你说了吧,我们家这个别的不行,读得书却多还会写字,您这什么白凉水,我瞧许多人都不知道是个什么名堂,但我家阿栩知道。她要是能说出来你这东西什么来头,有什么故事,这算不算是个本事?”
“算算算。”摊主忙点头,心说我还以为你要直接替了她呢,没想到啊。
李涯就大大方方拉着常榆上前,“还有你这摊位也没个幌子,她会写字,再帮你写一个如何?”
这就更好了啊。
摊主一抚掌,笑了:
“不错,那就按你说的来。”
来来往往的人也有路过的,也有好奇的,此刻便停下脚聚过来看着。
李涯也不怵场子,扫了四周一眼,仍旧拉着常榆,朗声道:
“劳驾,能否给我们寻套笔墨来。”
人都爱看个热闹,临江城里现最缺的也是热闹。
有人自告奋勇地举举手,“那边猜谜的摊子有笔墨。”
言罢不等众人反应,便一溜烟的跑走了,不多会儿就捧着笔纸回来,往她们面前一递:
“来,写吧。”
这条街上大部分摊贩都互相认识,听说这头要写幌子特地给寻了张大纸。
李涯便就着凉水摊子展开纸,边铺边对着常榆低声说:
“阿栩,你就写四个字就成,别担心。”
常榆有点紧张,手抖个不停,抓着她袖子使劲点头。
李涯便往她身前一站,试图挡一挡众人的目光。
然而效果不大好。
她实在太矮了,她不挡还行,一挡大家反而好奇心更重,直接仰头去看她身后的常榆。
常榆被看得越发拘束起来,微微下蹲,然后那些人便更加仰着脖子看。
她继续蹲,大家互相扶着往里看。
她扶着桌子蹲,大家直接踮着脚看。
常榆: ……
众人: ??
她真恨不得直接钻到桌子底下去。
没事吃什么白食,真是自作孽。
李涯回头一看,也无语了,直接扭头对着大家道:
“你们别老看她呀,这么看着容易挡光。”
这倒是的。
众人便慢慢退了一点,目光依旧死死的跟着她俩。
两人头一回被这么多人一起注视着,都有点心慌起来。
李涯站在前头,心想自己要是一躲,阿栩怕不是更害怕了,就硬着头皮不动。
常榆原本也怕,可瞧她站在自己前头,小腿肚子打着晃,就知道她也不舒服,也死撑着自己不往桌子下头出溜。
这落在几个摊主眼中便是大方得体撑得住场子,不约而同在心里都赞叹起来。
李涯先开口:
“这凉水是什么来头我不晓得。但我尝着却有股米香,味道像酒,却淡得很,我想应该同醪糟是一样东西。”
其实那就是醪糟上面的汁儿吧。
“但又看着清亮,味又浓,应当是粳米糯米一起做的,做好后滤过几遍。另外还有股果子的香味,我猜是刺泡和李子。与这两样同煮,烧开之后再滤过,用井水一湃,后加糖或蜂蜜,应当差不离吧?”
何止差不离,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摊主苦着脸对大家点头,心里想着东家说的那个什么味道层次感。
常榆此时也已铁画银钩写下了四个大字,闻言便也道:
“凉水在古书中指冰饮,不是烧开晾凉的白水。诗云,白醪虽可漉,染指敢先尝……”她看着众人眼神,心里又一慌,声音渐渐低下去。
这时李涯接口道,“这应该就是出处了。您看怎么样?”
参考书目:《武林旧事·凉水》
白醪虽可漉,染指敢先尝。——陈棣 《倦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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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七夕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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