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腿长步子大,她跟不上,走快了又觉得腰背疼,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一溜烟进了西厢房边上的小屋子。
连句‘对不住’也没机会说。
盛夏的午后太阳辣得能晒死人,一阵风都没有,只有蝉不死不休地叫着。
李涯看着那间屋子的门关上,靠在一棵树边叹了口气。
树是榆树,她认得这树。春来二月,她在家时村里的人都会约伙着上山摘榆钱,回来好做榆叶儿饭。
娘做的榆叶儿饭最好吃。
新鲜的榆叶儿用水洗净泡个两刻钟,捞出来放簸箕上晾一会儿,沾上干面,搅进盐,这时候就能上篦子蒸了。
上篦子的时候得小心的码匀称,不然会粘成一坨。
蘸上蒜泥酸醋,有时候放点子茱萸。他们一家人都爱吃。
尤其是爹,每回一吃就是一大碗,比她大哥吃得还多,吃饱了歇一阵还得下地。
她那时年纪也不小了,颠颠儿就要跟着去,被她爹一把拎起来放脖子上,两哥哥在后头扛着锄头说话……
太阳太烈,她被晒得站不住,先蹲下来,后来索性坐下,最后干脆趴在了树根子上。
常夫人在后头看着她肩膀耸动,半天没能挪步。
这天的常家小院格外安静。
其实平时也安静,李涯哭得累了,望着那扇门呆呆地想。
娘在身后喊她,“涯儿。”
李涯还不太习惯这个名字,闻言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来去扶她。
常夫人摆了摆手,看了她一会儿,却又什么也没说,进屋子拿了瓶药酒给她。
李涯接过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俩人面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常夫人指着那树问她,“认得这是什么树吗?”
“榆树。”
常夫人一笑,“榆儿就是在这树下头出生的。”
这树?
“我那时年轻,就爱吃这树上的榆钱,那时也在二月,就叫人在上头给我摘,我就在下头接。
接着接着,肚子一疼,她就要出来了。”
可生她却足足生了两日。
“大约是生的不顺,这孩子天生脑子就有些笨。到六岁了话也说不清。说清的也让人难听懂。”
常夫人摸摸她的脑袋,“我想,就这么着也没什么。大不了……大不了给她再寻个兄弟姊妹,好好教养,长大了也算有个依靠。
可没想到,外头忽然乱起来,那些人在外头就这么没了。”
“人没了,咱们日子也得过。”
李涯听明白了。
她笑了笑,给常夫人看自己的胳膊,“我娘说我这个胎记像月牙,叫我爹等及笄了在族谱上给我记李月呢。”
“李月也好。”常夫人给她把袖子放下来,“我听你娘喊你丫儿,就想着你嫁进来了,给你取个名,不好叫你没名没分的。”
李涯不懂,我都嫁进来了,怎么叫没名没分呢?
常夫人又摸摸她脑袋,转身走了。
剩她摸着自己的脑袋,半天也没想通。
想不通就不想了,但饭还得吃。
她不吃,别人也要吃。
午食是腊肉豆角箜饭,这回没糊锅,闻着香,吃着却干爽不油腻,这个天能叫人管饱又不烦躁。
她把饭给大的这位送进去,还想给祠堂里那个小的分,被常夫人一眼瞪住了。
“不许去。”
“去了她明儿一天都别想吃。”
那人不得饿死啊。
她头一次觉得这个娘有点不好了。
犯错就犯错,不让吃饭是怎么回事呢。
他们家天大的错也不会不给饭吃的。
而且傻子这人那么笨,肯定不会自己又偷跑出来找吃的。
想到这一节她更难受了。
要不是自己故意嘴欠说那话,人家也不会成那样子,也不会来推自己。
人要不推自己,她也不会被火燎了新裙子哭,更不会被其亲娘抓个正着。
所以这本身就是她的错嘛,傻子是替她饿肚子了!
然而常夫人真是看的特别紧,一直叫她在自己屋里头,时不时帮忙穿个针引个线什么的,一个中午她都没找到任何机会去厨房偷点食物。
直到戌时天都黑了,这才叫她回去准备睡吧。
睡什么睡。
李涯跟做贼一样,看着堂屋熄了灯,摸去厨房就着月亮烙饼。
半勺白面半勺棒子面,锅底一层薄薄的油,动静也不大。没一会儿就能出来两三张。
烙出的饼已经很香了,再随便往里卷点菜蔬,放点腊肉,啥调料也不用放就能吃个舒服。
中午米汤还有的剩,她拿了只大碗,往里放了点糖,一起端去了祠堂。
常榆饿得人都要晕了。
一早上没吃早食,又跑去厨房不知干了些什么,结果午食与晚食也一并没有了。
她饿了整整一天!
还得跪着,啥也不能干。
门吱呀响了一声,她很高兴的回过头去,结果是那个中午才被她搞哭了的小姑娘进来了。
她看起来整个人都要缩起来了,像只耗子。
哼。
常榆生气的回过头,决定不理她。
结果她窸窸窣窣,怎么就坐到自己边上了?
呀,她递过来一只大碗。
大碗里还是跟早晨很像的,有点灰扑扑的汤。
还有一只碗,那碗里是一半焦黑一半黄的饼子。
饼子和肉,香味就这么一直一直往她鼻子里头钻。
她怎么就这么接过来吃起来了?
李涯看着那个吃的唏哩呼噜的人,托着下巴问,“你还气我不了?”
常榆停了一下,很迷惑地看了看她。
“我说那话不是有心的。”李涯有点不好意思,低了低头,又很快抬起头,“我只是瞧着你那样子,心里难受——”
又难受,又惋惜。
又莫名地嘴欠手欠,总想欺负人家一下。
“并不是真的觉得你说话难听。”她认真地说,
“你声音好听着呢,虽然有点娇。就是老学人说话,我又热又烦,又不晓得你究竟来做什么的,就故意那样说你,好叫你难受,听了走远些。”
“所以……你还气我不了?”
“气我不了。”常榆重复道,放下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牌位前灯光如豆,晃在眼前人巴掌大的脸上,她看起来很温和,眼睛红红的、有点肿。
常榆把手指轻轻放在她眼皮上摸了一下——不像桃子,反倒像是眼皮下卧着一颗温润的蛋。
她有点意外和惊喜地又伸手去摸,一边冲她笑了:
“不气的了。”
我是个活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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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被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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