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涯找到常榆时,常榆正认真地躲在自己床上打嗝。
平均四五个呼吸一下,很有规律,充满节奏。
李涯看沉默了一下,把人从床上很吃力地拽下来问他,“你这样多久了?”
常榆红着眼睛看她,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好了,她解决不了。
“娘喊你过去呢,说找你有事。”
她随便拿袖子给对方抹了把脸,不太有诚心地安慰道,“没事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大不了你一会儿多喝点水。
或者被你娘吓一跳……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李涯在前,常榆在后。
“你的手好嫩啊。”李涯说。
常榆:嗝儿~
“脸也嫩。”
常榆沉默。
“你们有钱人的手都这么嫩的吗?”李涯问他,“跟个女娃娃一样。”
女娃娃常榆又嗝儿了一下,并不想说话。
李涯继续说,“你说话也像女娃娃,跟我大哥他们不一样。”
大户人家的男丁都这么娇嫩的吗?
“身上还香。”
常榆下意识的闻了一下自己。
“我身上都没这么香呢。”李涯说着,抬起袖子闻了闻。
一股饭味儿。
虽然也香,但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常夫人难得见到她平时挺拔的女儿缩成个鹌鹑样子躲在别人身后。
“你这一大早上干嘛去了?”她奇怪道,“我都没见着你人。”
回答她的是一声响亮的呃气声。
常夫人纳闷地道,“你吃什么了把自己吃成这样?”
李涯也好奇,“早上在厨房门口见到就这样呢,脖子还歪着,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脖子还歪着?
常榆终于开口了,她很努力地说,“我……我没歪,是你……歪了。”
我歪什么了?
“我怎么歪了?”
常榆打着嗝,断断续续地告诉她,“你……你腰带……还……还有,头发。”
常夫人很无奈,对着她指指桌子,“吃早食了,以后咱们都一桌子吃。”
说完又担心地看着她,“你还吃得下吗?”
常榆先听到以后都一桌子吃饭的话先开心,开心完一看,大胖包子黑咸菜凉拌黄瓜。
最重要的是,最上头的那包子已经被掰开了,还冒着香气就放在那儿,肉汁淌下来跟蜂蜜似的。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那两个人。
她娘已经坐下了,端着粥碗喝着,还夸,“又香又滑,搁糖了吗,怎么还带点甜味儿?”
她‘媳妇’两只手握着包子,眼睛都眯起来了,嘴巴油油地点头,“就搁了一点儿,娘你嘴真好,这都能吃出来。”
她看了又看,终于“呜”地一声跑出了门。
李涯吃着包子很茫然地问:“娘,傻……那人怎么了?是不是不爱吃这个?”
常夫人给她又夹了一个在碗里,笑道:“她爱吃着呢,就是吃不下了,生气了。”
为什么吃不下了?
吃啥了就吃不下了?
常夫人看她不解,问她,“你今日去做早食,就没发现厨房少什么东西?”
李涯还真没发现。
她就剁了个肉馅儿,葱还是在院子最角落那块小地里扯的,基本就没去碰菜筐。
“饭没少啊。”
“不是饭。”常夫人已经猜到了,“八成是吃了什么生食,不是红薯就是节瓜。”
只有这两样生吃能叫人胀气成这样。
“别去管她。”她轻轻在心里叹气,“吃上一次,知道难受她就不会再去吃了。”
李涯点点头,“是不是饿得快,要不我以后做早食再早些?”
常夫人心里一热,笑嗔道,“你这傻孩子,哪能这样惯着她。难不成她半夜跟你说饿了,你也从床上爬起来给她做不成?”
“要是我能起得来……”
“要是你能起得来也不管她。”常夫人道,“自己饿了就要自己想办法,你能给她做一天,难道能给她做一辈子?”
李涯皱了皱眉,没说话。
“况且她这偷吃的毛病也是早就有的。”常夫人叹道,“那是她还五六岁的时候,小孩那时长得快,容易饿。”
“我们家里那时的厨娘还不是之前你见过的这一个,那人贪财,见我那时不常与她一同吃饭,就总克扣她的吃食。”
无非是欺负孩子小,人又傻,不会告状罢了。
“她饿了,就总去厨房偷吃。那些人发现,就哄着她把她送走,回头还是照旧行事。”
李涯已经听迷了,追着问,“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被我发现,打发走了。”
常夫人瞧她急切的样子,幽幽叹息,“后来她就落下了这个毛病,早起偷吃。其实她也不是饿,就是……”
李涯有点为那个五六岁的小傻子难过:“那我以后煮饭多煮些。”
她想起她头一回跟那人打照面就是在厨房里,又忍不住笑了,“那回早上好像也是在厨房里偷吃来着。”
常夫人也笑,笑完又想说她。
却被她打断了。
“既然这是心里头的毛病,那就最好依着。”李涯第一次对婆婆说话这么大胆,心里有点虚,但还是坚持道,
“娘,我知道你担心。可我在家时,我娘也说过,人能就一个毛病活一辈子,却不会只守着那一个毛病。要是在能舒坦的时候舒坦,那就是以后不舒坦了……”
常夫人看她目光游移,好笑道,“不舒坦了怎样?”
“以后不舒坦了,也……总有那个舒坦的时候装在心里。”
一句话如沉石落水,让常夫人半天没回过神来。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李涯已经香喷喷地吃饱了肚子收拾桌子了,见她眼眶发红还吓了一跳:
“娘,你怎么了?”
常夫人心绪百转千回,挥了挥手叫她先走,自己一个人进了内室,对着床头那枚璎珞发起呆来。
璎珞已经很旧了,上头的金线也变得暗沉。
这是当时自己做的东西。
从线到上头的珠子,都是她在外头一样一样给她挑的。
给那个未出世的孩儿。
常夫人也有糊涂的时候。
那时她生下这个孩子,满心都是迷茫和惆怅,隔壁的严娘来看她,劝她找个郎中来瞧,说孩子不大爱哭,怕是有点毛病。她没信,还生了严娘的气。
后来常榆不说话,人也呆,跟没魂一样。她慌的不行,求医问药,求神拜佛,该用的能用的招数都用上了,就差信了那个老道的话把这孩子寄送给他们。
还是严娘来劝她,说这孩子就是天生心气不足,细心养着总能养好。
她不信,却不得不信。
那几年的挣扎怀疑和困顿几乎成了一个心魔,把常夫人整个都拖进了深渊。
她天天期盼着,也不知道在期盼些什么,又天天失望。
她甚至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忽略了常榆。
尤其在……在白家人都身故之后。
常榆吃不饱,常榆怎么会吃不饱呢?
她是对这个孩子期望太大的,她不相信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所以特意对外头说她生了个多病的儿子。
多病的儿子嘛,随便一场风寒都会夭折。
留下的自然是她身体健康、好好的女儿了。
可一年两年,三年四年……
直到常榆瘦巴巴地抓着她手指头,说,“娘,饿。”
常夫人才终于从这场噩梦中睁开眼,接受了现实。
但她依旧没放弃这个‘多病儿子’的说法。
常榆十六岁时外头开始打仗,战火连天。她从那一天开始不准常榆出门,不准常榆见人,不准常榆再跟她一起吃饭。
仗迟早会打到她们头上来的。
那时她或死或生或其他都无所谓,常榆呢?
一个长相不错,却又痴傻的女子,除了死还有什么好下场?
可她不想要这个好下场。
她要女儿活着。
学会饿肚子,学会自己想办法,学会忍受种种不公……
今天过得不舒坦了,以后再有不舒坦的日子,也就能活的下去了。
可人这一生,在难为的时候想起来的,不就是那几天舒坦日子吗?
李涯还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人进行了一场哲学思考呢。
她跑回去把厨房随便一收拾去找那傻子了。
那傻子果然又在床上面向墙壁窝着。
她特意把包子和粥放到床头去,然后用筷子尾戳戳对方,“哎。”
常榆打嗝正在紧要关头,被她一戳,很不高兴地转过来。
“我给你留吃的了。”李涯对她说,“你是不是吃生红薯啦?”
常榆点点头,说,“一个。”
难怪呢。
“你现在肚子饿不饿,想不想不打嗝?”
当然想!
常榆使劲点头,同时做了一个狰狞的表情来表达此时自己有多么痛苦。
“那你得听我的。”李涯说,“你现在,下床来。”
“下来,站在地上。然后弯腰。”
常榆很乖地照着做了,有点期待地看着她。
“然后蹲下,再起来。”
“再弯腰。”
这是一套很标准的下地干活的动作。
“再蹲下。”
常榆的表情从期待变成了怀疑。
李涯往后退了几步,远离她继续下发命令。
大约过了一刻钟吧,不,甚至连一刻钟都不到。
安安静静的屋子中传来了一连串空气震动的声音。
李涯捂着鼻子哈哈大笑着跑出了门。
屋外微风阵阵,乌云遮日,两只鸟追逐互啄着从她头顶飞快掠过。
别信李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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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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