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声音?
谁在嚼东西?
我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已经八点多了。我下床,靠近被窗帘挡得严严实实的窗户,那窗帘是浅黄色的棉布做的,末端还印白色的小雏菊。我打开夹着两片窗帘的小铁夹,刺眼的阳光,瞬间就被放了进来。
原来,天早都大亮了。
我皱了皱眉,回想着昨晚做的梦,好像一直听见有动物嚼着什么吃的,大概是自己太喜欢小动物的缘故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穿好衣服,打开门。我听见了聊天的窃窃私语声、欢笑声、咳嗽声,还有铁制与铜制器具相互碰撞的声音。
奇怪的是,这层楼空气中弥漫的药味,包括消毒水味都不是像急诊大楼那样很浓,反而多了别处闻不到的花香。
“你怎么跑出来了?”一个人突然从我后面窜到我面前。
“哎呦呦,怎么不穿鞋啊,现在还没到特别冷的时候,要不然可有的你后悔。”
是个扎丸子头的女护士,说话这会儿功夫,她又跑到我屋里,把那双黄色的棉拖鞋拿来了。
“快穿上。”
“谢谢你。”我看着她,觉得很熟悉。
“不客气,早餐还有呢,在食堂,今天有包子,很好吃。”
“你是……”
我叫住她。
“你是,小荷?”
她的眼睛圆圆的,慢慢睁大,嘴微微张着,最后化作一个笑容。
“对,我是小荷。”她好像特别高兴,温暖的手搭在我手腕上。
“有事找我啊,我先去干活了!”
突然,她很着急地松开手,很快消失在走廊的转角。
“你怎么出来了?”
我回头,他还是那身装扮,浅绿色的一套,这层医护人员特有的服装,而且依然戴着口罩。
“我起来的,是不是太晚了。”我抬起手,抓了抓我的刘海。
“不晚,我才刚给你打完饭。”
我这才注意到,林护工手里拿着昨晚的陶瓷饭盒。
“快进来,走廊冷。”
我跟着他回到房间,想要去拿床上的小桌。
“我来吧,你去床上坐好。”他把白色的饭盒放在床头柜上。
我尝试坐在床上去拿那个饭盒,却发现很沉。
“给我就好。”他弄好了桌子,伸手接过饭盒。
我拿着他递来的勺子,看着眼前丰盛的菜肴。
“面条、鸡蛋羹、土豆泥……”我一边点卯,一边欣赏饭菜漂亮的颜色搭配。
“小林,怎么没有包子?”
“带馅的东西,不要吃。”他拿起盘子里的苹果,准备削皮。
“为什么?”
他又把苹果放了回去,我隐隐觉得自己问多了,这几天,我实在是被温柔乡麻痹了,不小心大意了些。
谁知道他夺过我的勺子,舀了半勺鸡蛋羹,吹了吹,放进我嘴里。
“因为难吃。”
我咽了下去,咸咸的,很好吃。
饭后,林护工被叫去干活,让我有事就按响床头的呼叫铃。我点点头,看着他关上门。房间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检查那盆花在阳光下投射的影子,是那么神秘,那么动人。它们在地板上的浅棕色灵魂,是如此可爱,令我着迷。快乐的时间短暂得就好像一阵风,才刚刚发现它们的美,月亮就迫不及待地爬上我的窗栏。
咚,咚咚!
我被敲门声吓了一跳,眼睛死死盯着大门。
敲门的方式和那个快递员一模一样,就连节奏都相差无几。
我抓住被子的一角,暗下了决心,光脚跑到门口,一口气把门锁上了。我靠着墙,慢慢瘫坐在地板上,身上起了一层冷汗。
“叶晰宁,是我。”
是林护工!
我伸手去够门把手,腿脚却瘫软得怎么站也站不起来了,怎么够也够不到。
咔哒,锁着的门居然开了。
他见我坐在地上,双臂连忙环住我。
“你怎么样!没事吧!”
我听见了,也看到了,他手里,有一把钥匙,正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我,没事,我刚刚做噩梦了,以为是小偷……”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的眼睛红红的,有很多血丝。
我被他扶到床上,他还贴心地给我盖好了被子。
“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一个白色的本子出现在我眼前。
“你可以用它记录你的生活。”
我接过这个本,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食指。
“谢谢你。”我不敢看他。
等他去食堂打饭时,我将这个本子打开,里面是崭新的,一个字也没有。
我拿起床头的蓝色油笔记下今天的日期。
【10月20日
那个姓林的护工,有我房门的钥匙,锁门是没有用的。我患了绝症,必须在死前找机会杀死他,你才能进入下一关。】
我把笔记本藏在枕头下面的床垫里,刚一藏好,门就被打开了。
“你猜,今天吃什么?”
“什么?”我好奇地抻了抻脖子。
“今天有桃子。”
他打开饭盒的盖子,一个格子里装满了切好的桃子,粉嫩的果肉正散发着水果特有的清香。
“吃完我给你讲睡前故事。”
我被他的话逗乐了。
“睡前故事?”
“是的,你还可以自己选。”说着,他站起来,从角落的小书架上拿来一本厚厚的童话选集。在此之前,我还以为那个书架只是装装样子的样板货。
“你哄小孩子呢?”我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说起话来含糊不清,
“你先吃,不着急。”
他递给我一杯热汤。
“是鱼汤。”我震惊地看向他。
“没错,好喝吗?”
“好喝!特别鲜美!没想到食堂的伙食那么好。”我把空杯子还给他。
“我先去写点材料,一会回来拿饭盒。”
“好。”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继续美滋滋地享受着这一顿美餐。
不一会,他回来了,拿走了饭盒,去水房刷干净晾干。等我洗漱完,他早就拿着故事书,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准备给我讲故事了。
“你来真的?”
“快来选选。”他翻开目录,一脸认真的样子。
“那……我选这个。”
“夜莺与玫瑰?不选一些没听过的吗?”
“就这个,我念旧嘛,你不会反悔了吧。”我把胳膊放进被子里,对他眨眨眼。
“当然不会。”
在他富有磁性的声音里,我很快进入了梦乡。
晚上,我被一阵声音吵醒,睁开眼,房间里漆黑一片。林护工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离开了。
“小林,你在吗?”我轻声问道。
漫漫黑夜中,没人回答我。
可那声音接连不断,貌似就从隔壁传来。
难道隔壁也是像我一样的病人吗?
我在床上慢慢坐起来,将耳朵贴近了靠近床头的那面墙。
乍一听,有些像老鼠偷吃东西,可是细听又不太像。中间还夹杂着铁质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很轻。这可是医院的顶楼,老鼠也会轻易溜进来吗?
咕咚。
这是喝水的声音!听得相当真切!
难道是哪个值班的护士在房间偷偷吃夜宵?
我又钻回被子里,耳朵里陆续传来隔壁吃东西的声音,像是在啃骨头上的肉。有这么饿吗?又不是最后一餐了。
忽然,我停止了思考,想到在这层的病人,要说是最后一餐也不为过。我叹了口气,感叹一下这世事无常。又将身子调整了姿势,重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刚过六点。我拿着喝水的杯子,打开门。走廊没什么人,我装作去倒水的样子,问路过的一位年轻护士。
“我才刚来,不知道这里能不能打点温水?”我指了指位于我房间隔壁的那个门。
“这个屋子是放杂物的。你看那边,左侧的走廊就有饮水机。”
“好的,谢谢你。”
我疑惑地盯着这间屋子,上面挂着一把锁。
空的?
或许是医务人员晚上值夜班过来点的外卖吧。
我远远看见了那个粉红色的睡衣,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她了。此时,她正坐在巨大玻璃窗边的一把椅子上。
“这里有人吗?”
我指了指她对面的空座位。她面容憔悴,看起来是一位四五十左右的女人,这与我想象中的有些差别,我以为她是为和我同龄的姑娘。
她看了看我,摇摇头,继续望向窗外。她手上有很多疤痕,做了许多力气活似的。
尴尬的气氛让我的脑袋空空,经过高等教育的脑子想不出半点话题。
“为什么不回家待着,来这受罪?”她却先开口了。
“我,我没有家。”因为在这里,我只是个游戏玩家,根本走不出程序员给我画定的圈。
她这才用正眼瞧我。
“我也是。”
“什么?”
“我杀了我丈夫,被判了刑,在牢里得了绝症,才过来的。”
“为,为什么?”
“你是问为什么得绝症,还是问为什么杀人?”她自嘲地笑笑。
我一时失语。
“你这样好的年纪,可惜了。”
她上下打量我一番,站起身,准备走了。
“姑娘,还是回家吧,哪怕是一个人住,也比在这好。”
“你怎么不走?”
“我没几天可活的了。”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们食堂今天吃什么?”一位涂着粉色指甲的小护士问道。
“你一会自己去看吧,反正昨天不怎么样,也就包子好吃点。”
两个护士在饮水机旁边聊天,我在一旁想去接点水。听到她们的谈话,我很惊讶,这里的伙食已经算是相当好了,难道是天天吃食堂,吃腻了吗?
“食堂的饭不好吃吗?”
“很一般。”其中一个护士一边说话,一边炫耀着自己的金戒指。
“昨天食堂没有鱼汤和桃子吗?”我直起腰,想寒暄一下。
“食堂一般不做这个的。”其中一个护士疑惑地看着我,那眼神好像在怀疑我得了某种精神疾病。
另外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护士马上用胳膊肘怼了她一下,紧接着在她耳边小声说:“她是林护工照顾的。”
我耳朵还没聋,眼睛也不花,听得见她们在说什么,也看见她们落在我身上奇怪的眼神,互相怂恿着落荒而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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