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站着看我,他从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
仿佛和之前相比,此刻的我才是不正常。
他没有给我明确的回复。
我在无助与绝望中等待,等来的是一条命令。
一条杀人的命令。
我立刻出发,尽管此刻的我还没有完全恢复,我已经迫不及待。
再一次踏上杀阵的我无心恋战,只除去被指名的人,我掂着如意,我怕任何微小的失误导致无法挽回的结果。
我带着伤回来,却没人给我进一步的指示,我压抑住内心的焦急,只能安静地等待。
等待下一条命令。
秋去冬来,我已不知完成多少个严苛的任务,每一次完成的都是那样完美无缺,他们让我只取那人手臂,我就绝对不会多砍一刀,即便被对手重创,我也绝不还手。
因为指令上没有这样说。
冬至那一日,我爹让人带话给我。
他说我可以看一眼如意。
那是一间只有一个小窗的屋子。
我不被允许靠近,但这已足够。
我看见了如意。
狭小的窗格子间,露出了那张无瑕的脸。
他有些消瘦。
我们看着对方,却无法交谈。
很快就有人来关上窗格,并令我离开。
我觉得心如刀绞。
那是一个灰暗的冬季。
我再没被允许去看如意,每天的生活只是等待,杀人,等待,杀人。如此循环往复,我感到自己快要疯掉。
春天来了。
萧何破天荒地出现。
他露出一种我从没见过的古怪神色,一直看着我不说话。
我靠在墙角沉默,一动不动。
“喂,”他终于开口,“你这样子——比我听说的还要糟——我宁可看你死了都不要看你这副样子。”
我没答话。
他冲过来把我提起来。
我没反应。
我觉得自己已经死去,在这里的只是一副无用的躯壳。
他骂了句脏话,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到了上元,我爹终于又允许我去看如意。
他这一次允许我靠近些。
如意从窗格间把手伸出来,我情不自禁地抓着他瘦弱的手。
“如意,”我说,“你好吗?”
“嗯,”他温柔地点头,“他们对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我不信,如意比我上一次见他时还要消瘦。
我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贴在我的额上。
我念着如意的名字,泪止不住地流。
那之后又是漫长的等待。
我的眼里再没有光彩,我的世界只剩下黑暗。
暗无天日的黑暗。
清明。
萧何又来了。
我刚完成任务,脸上身上全是别人的血。
他说,“你跟我来。”
我没有理他。
他抓住我,我一把甩开,他露出轻蔑的笑,“你是不是想见你那个什么如意?”
我盯住他。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他已经死了十次以上。
“想见就跟我来,”他冷笑,“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萧何带我去了一个隐蔽的地道,地道的尽头有一间锁住的屋子。
屋里似乎有人。
“好像来早了,”他自言自语,然后示意我躲起来。
我和他藏在阴暗处,一言不发地等着。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我看见一个人来了。
是如意。
我正要冲出去,萧何牢牢地拉住我,“再等一会,”他低声说,“然后你才知道什么叫不虚此行。”
如意走得很急,他简直是扑到那间房的门口。
“妹妹!”他喊,“妹妹!”
我看见屋里出现一个女孩,她一见如意就开始哭,如意拉住她从门框间伸出来的手,露出我所熟悉的那种温柔神情。
“哥——我好想你——”女孩哭着说,“我好想你——”
“我每天都在想你——”如意看着她深情地说。
“哥——”女孩哭着说,“哥——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从这里出去——难道他们要一直这样困住我们一辈子?”
“妹妹——”他抓着女孩的手,“我在想办法,情况在好转,不是吗?开始我根本见不到你,直到我帮他们抓住那个怪物。你看现在我们一个月可以见两次了,他们答应我,只要那怪物安定下来,我就再不用扮演那个恶心的角色了——”
萧何观察了一下我的表情。
我没有表情。
“可是我好怕——”女孩继续哭,“到那时,他们会不会——会不会杀了我们——”
如意思考了一下,“你说得对,我再想想看,至少也要让你活着出去。”
“哥——”女孩拼命抓住如意,“我不准你这样说——如果你能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可以死没关系——”
“傻瓜!”如意很着急,“说什么傻话!如果你死了,我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我走出去,一直走到如意背后。
女孩看见了我,她露出极度恐惧的神情。
如意回头。
如意的脸在刹那间变得像死人一样白。
我没有看他。
“别怕,”我平静地说,“我不会杀你,你也是迫不得已——”我看着屋中的女孩,“我完全可以理解。”
萧何走出来,他笑着对如意说,“你放心,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可以当作没听见。”
我一直盯着那个女孩,盯到她浑身发抖。
“萧何,”我说,“你一直都知道?”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不过开始猜到了些——”
“什么时候?”
“我看见你们在一起的时候。”
我沉默了。
“我有给你暗示,”萧何露出无辜的神情。他转向如意,“快走吧,你们今天说得比我想象的还多,其余的下次再讲吧。”
如意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女孩,转身离开。
就在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有一道白光闪了闪。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一条细细的红线出现在如意的颈项上,下一刻他的头颅从身躯上脱落,鲜血飞溅,喷了我一脸。
女孩开始凄厉地尖叫起来。
萧何露出有点意外的神情。
“我真以为——”他顿了顿,“你不会杀他。”
“不好意思,”我冰冷地说,“突然有点手痒。”
我转身离开,萧何在我身后。
走出地道后我还能听见那女孩声嘶力竭的哭喊。
“你变得无法控制,族里想封住你的狂气,有什么办法比安插一个人在你身边更好呢?我听说,他们开始是想让那个女孩去的,但妹妹不如哥哥乖巧,也不如他善于察言观色,迎合人心,所以才让他去——没想到你还很吃这一套——”
“萧何,”我冷冷地说,“闭嘴。”
他笑了笑,“你去哪儿?”
我没有回答,一直往前走。
走到我爹所在的地方去。
时间已经很晚,他和一些亲信还在商讨一些密事,看见我,他似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平静。
萧何有些不敢向前,我则一直走到离他十步左右的距离。
他冷冷地看我。
亲信们也戒备起来。
这只是一刹那的事,屋内发出细微的响声,纸张飞起,炉火乱窜,两道白光交错而过。
萧何的脸色变了。
我爹的手上突然出现一把出鞘的剑。
他挡得很快,但这仍然不能阻止那道落在他颈项上的切口。
伤口不足致命,但已开始流血。
七杀在我手上。
只要七杀在我手上,就没有任何人的速度可以快过我。
我听到了四周刀刃出鞘的纷乱声响。
“住手!”我爹喝住他们。
真可惜,我想,没机会了。
我转身离开。
“你今天胆敢出这道门,就别怪我不顾父子情谊!”他厉声说。
我没回头。
一脚跨出门。
我知道族里不会放过我。
没所谓,此时的我是一把失去刀鞘的凶刃,人来杀人,佛来杀佛。
三月,倒春寒。
还在清晨就能感到屋外阴森森的杀气。
我出门,七杀在手。
我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过去,当我的脚踏上杀场,就再不是人。
我露出笑容,看来者的皮肉在眼前纷飞,化作一场初春的细雨。
这雨势越发凶猛,整个世界都被染成血色。
我沐浴在这微暖的血水中,手中的七杀舞出一场绝美的献演,这是末日才会盛开的美丽花朵,释尽全部的生命,谢幕的绽放。
我逐渐看不见任何事物,眼前心中只有血的颜色,我知道这演出终有结束的一刻,所以不想辜负七杀的光芒。
然后意外的,我看见萧何。
他在远处悠闲地看着,我知道他在等我精疲力尽后补最后一剑。
他是个人渣。
萧何,我说,你会后悔。
他问,为什么?
因为从此以后,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了,我说,微笑。
他没有笑。
片刻之后,他低低地说。
这就是你不躲我这一剑的原因吗。
我没有再说话,萧何的剑在我体内留下冰凉的痛楚,我用尽了全部感官来体会,体会夺走我生命的这一剑。
也
不过如此。
重新恢复意识时,我想我应该是在火舌地狱,但即使浑身疼痛得无法容忍,我仍然是在人间的一张床上。
萧何这一剑刺得离我的要害非常近,我知道他不会手下留情,但为何我还活着?甚至连伤口都已经包扎完好?
我看向四周。
这里很眼熟,我认出这张床。
这是萧何的房间。
下一刻萧何那张欠扁的笑脸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想过了,”他说,“你说得对,我还不想一个人留在这世上。”
我没反应。
“不向我道声谢吗?你的伤口是我包扎的,我还喂你服了药。
“别这样——你这么好用,族里怎么舍得放弃,只是你越发狂暴与失控,让老人们很头疼。他们把你交给我,想让我想点法子。”
我顽强地沉默着。
“我能有什么法子呢?”萧何继续说,“我又打不过你,所以我只能,在你的药里动了点手脚——”
我冰冷地看他。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怎么忍心让你痛苦?” 他勾起我的下巴,声音突然变得暧昧,“只要你听话,我自然会按时给你解药,”他轻轻地对我说,“白虹,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我冷冷地说,“你是个变态,我早该知道。”
他笑起来,“彼此彼此罢——你这么快就忘了你的如意?”
“我没想过你这种下流事。”
他笑得不能自已。
“——你在这方面还真是让人意外地单纯——”
我抬起眼看他,“萧何,”音色中毫无情感,“你若还想活命,就不要再提这件事。”
“好,那我转回正题,”他满口答应,“就当这是笔交易好了,我提了我的条件,你也可以提你的。”
我想了想。
“我又没有剑鞘了,你能做我新的剑鞘吗?”
“求之不得。”
“你可要当心,”我冰冷地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想换个新的——”
“我一定会非常——非常——当心——”
他轻声说着,俯下身来。
我感到他的气息拂到我的唇边。
我闭上眼。
也许萧何说得对,人生是注定的,不管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也好。
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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