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梁玺的消息,白朦水素来喜欢在倾颜阁买胭脂,今日,果不其然,她来了。
胤姜见时机刚好,刻意不慎撞上白朦水。
白朦水头戴帷幕遮面,浅色云锦上织海棠花金纹,衣着低调华贵,身量苗条,与刘玄穿衣风格很是相似。
白朦水正在看一盒胭脂,胤姜倏然一撞,水红色的胭脂便污了白朦水的衣衫。
胤姜连连道歉,白朦水身后的婆子将胤姜拉开,白朦水声音冷淡,“无事。”
主仆二人正欲离开,胤姜十分热情,硬是拉着白朦水不放,张口闭口要赔礼道歉,说自己是折翠居的老板,为表示歉意,若他们来此吃饭,那一顿免费。
白朦水静几息,帷幕下视线似乎看向胤姜,忽然开口,“好,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吧。
白朦水买身衣服换下后,坐上了马车去折翠居。
胤姜招呼徐大厨开始做饭,白朦水端坐在雅间,身边的婆子守在白朦水之后。
胤姜入席,白朦水冷淡开口,“久闻雪娘子大名,不知雪娘子找我何事?”
白朦水帷幕未摘,胤姜依稀瞧见对面之人秀气轮廓,开门见山,“夫人聪慧,前些日子刘员外在此胡言乱语了些话,雪娘我有些在意,找夫人,是想问个究竟。”
帷幕后的视线似乎灼烈了些,白朦水问,“你以何身份来问我?”
胤姜笑,“夫人明知洛公子因着孤男寡女,不好出面,雪娘不过受人所托罢了。夫人若无心告知,以雪娘当时拙劣的戏码,又怎么能请得动夫人你来此地呢?”
恰窗外微风拂过,吹动帷幕微微折起,白朦水突然开口,“若他想活,便不要去募捐。”说完,白朦水当即离开,衣衫翩飞。
胤姜呆坐半晌,最终还是提笔如实写下这话,嘱咐李山川商白来时交给他,并说她病不见客。
白朦水所言,胤姜并不明白,若要讨好对方,借着这机会不就行了?哪怕,会稍微显得别有用心,若梁玺不去,顶多说他不识趣而已。
这与刘玄表达的意思完全不一样,刘玄是希望梁玺捐金,白朦水却是希望他不去。这夫妻二人,好古怪,莫不是面和心不和,同床异梦?
胤姜不想去淌这浑水,全由梁玺自己去烦恼算了。
哪里知道她躲之不及的麻烦,偏偏找上门。
“雪娘子,是不想见我吗?”梁玺摇摇晃晃,挡着门板,面微醺,酒气夹杂着脂粉气,不用想都知道从哪里来。
胤姜眉微蹙,压下心中不满,仍是面带笑容,“怎么会,洛公子稀客,雪娘欢迎都来不及,”说完看向李山川,“去给洛公子上壶清茶。”
商白扶着梁玺坐下,如今日落黄昏,折翠居中并无什么生意,大厅空荡荡的。
“我看见雪娘子写的信了,我有一事相求。”
说完,梁玺用那双泛着酒气的眸子看着胤姜,胤姜此时才发现,他的睫羽很长,眸色是乌墨色,望着人时能清晰的看见对方的人影,给人一种他眼中全是你的错觉。
含情眸,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长着这样一双眼?
可惜她素来不通风花雪月,于情一事上缺根筋,这媚眼纯粹是抛给傻子看。
胤姜敛下眼睑,心中只觉,这家伙,莫不是又要拿她算计什么了?
随即扬起嘴角,双手合住梁玺的手,似无意间摩挲,“洛公子有话说就是,雪娘能帮的一定帮。”边摩挲边想,这家伙的手怎么这么滑?真是细皮嫩肉的公子哥!
梁玺陡然一惊,他本来有些酒意都瞬间清醒了,他居然被一个女人占便宜了!
梁玺慌不迭抽出手,李山川的茶水刚好送到,他顺势倒一杯茶,喝得急,被呛了几口。
梁玺本来想说什么,此时已经抛之脑后了,“我有事先走了。”
胤姜啧啧两声,跑那么快做什么?真怕她吞了他?
瞧那双手,便知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公子哥,放山寨中,只怕是活不了几天。
脆弱哦。
其实胤姜心中有猜测,梁玺来找她,无非是想要她和他一起出席两日后的募捐仪式。
贺知府广下帖,淮安城中大大小小的商户都接到了募捐帖,胤姜也不例外。
她本也在摇摆,其实她去捐也捐不了多少银子,并不能给知府留下什么印象,真去了也是陪跑的,钱花了也没用。
结果,她在算总账的时候,突然发现,她手上只有五十两现银。
这点银子对赈灾来说是杯水车薪,对她来说却是救命钱,她才来淮安不到一个月,难道就要关门大吉灰溜溜离开吗?
而且,到了月末,她还得交房租!折翠居一个月的租金是五两银,好好,又少五两。
那边厢,梁玺阖眸倚在轿中,今夜实在太多意外。
今夜刘玄约他去缥缈阁饮酒作乐,他本不想去,结果刘玄说他好友亦要来。
梁玺想,好友,还能是知府吗?本着瞧一眼的想法,他还是去了。
没想到,还真是贺含章。
他未着官服,相貌文雅,身材清瘦,只穿得像一个平常的富家翁一般,但是梁玺有他画像,自然知道眼前人是贺含章,但他这个身份从未见过贺含章,于是他假做不知。
贺含章更装作刘玄的文人好友,只与他平常谈话,谈诗词书画、谈文章经纶。
席间请了斐笙花作陪,梁玺本欲推辞,那位贺老爷却疑惑问道,“洛贤弟,莫非你家中有夜叉,竟连缥缈阁花魁都不敢领回?可我瞧你不似成家的样子,难道是屋外藏娇?”
梁玺此时确定,这斐笙花真是贺含章的眼线,周思捷的防备没问题。
梁玺挑眉,何等仙姿娇娥他没见过,京中美人如云,他都不曾放在眼里,如今来到这西南,难不成在此折戟?
他本有所料,带了女侍卫来扮做妾室,好应付他人推来的眼线,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贺含章,她人却还被他派在州县查探情况,未归。
梁玺心中叹气,不知如何脑中闪过一人,面若桃花,眼眸流转间灵动狡黠。
“实不相瞒,我确为情所困,如今正煎熬着,也不知她心意。”梁玺似面带忧伤。
贺刘二人闻言,纷纷开起他的玩笑,此事被取笑一番,算是被略过不提,之后又是推杯换盏,酒没停下。
他是有些不清醒,也是他想当然了,他没想到那位雪娘子,不仅有利益心,还有色心。
真是,万万没想到。
罢了,权色爱欲,人之常情,女子亦不能免俗。
他得离她远些,省得引她弥足深陷,一发不可收拾。
两日后,募捐如期举行。
贺知府立于高台,与下边的梁玺打了个照面,梁玺故作惊讶状。
贺含章当即宣布,募捐开始。
梁玺倒未如他们所想,赠送金玉园,或者赠送金银,毕竟那于灾民无甚用处。
而是简单大方,直接送了价值一千金(一万两)的粮食。
梁玺解释道,“我之商行的运输线方打通,还有诸多不成熟,此乃我来兖州之前,提前定下的粮食,如今终于派上用场,我也不算白费心思。”
抬粮的队伍绕城一周,敲锣打鼓,无人不知。
刘玄见此,笑着摇头,“刘我忝居兖州首富,此番阔气却远远不如!”随即大手一挥,“刘家旗下粮行,降价一成!”
一成不算多,但对趁机涨价、囤积居奇的商家来说,却还是动了根本利益。
本来大家都统一阵线,一个价格收费,偏偏你价格低,这还让他们做什么生意?
梁玺此时却隐于人后,他心知,募捐的重头戏来了。
若他所想没错,刘玄既是贺含章的人,如今兖州粮价上涨严重,他身为知府本也有监管之责,而且,朝廷又下派了新的赈灾钦差,如今正在来的路上。
贺含章哪里还敢继续纵然市面上粮价飞增?就算是装,也得装做一个好官。
此次募捐仪式,便是为他自己抬轿!
刘玄首先降价,可是整个兖州,可不是他贺含章一人说了算!
兖州四大豪族手中亦有不少粮铺,其他达官显贵或多或少有一点。
他们或许都以为本次募捐,只是走个过场,捐点银子就完了,可没想到贺含章摆了他们一道。
四大家族要么现在跟着刘玄和梁玺捐粮或者降粮价,要么撂挑子不干。
哦,是三大家族,白家已经投向贺含章了。
可是撂挑子有个问题,民不与官斗,钦差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募捐搞得声势盛大,外围还围了不少围观看戏的百姓,他们现在叫一声反对,日后钦差进城,贺含章又不加以制止这些百姓,到时候直接闹到钦差脸上,那才真是倒了大霉!
可要三大家咽下这口气,却也不能够,只能说,两方斗了这么多年来,都摸清了一些脾气。
事后贺含章多半会给个甜枣,呵呵,打巴掌给甜枣,跟训狗似的,贺含章训了他们这么多年。
谁说不是呢?旁的人来兖州做知府,压不住这群地头蛇,他就能坐的稳稳的。
不然,怎么会再被调回来坐镇兖州呢?
梁玺看着场面诡异的和谐,心知,这场无烟火的战斗,此时已经止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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