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破心中贼

奇异的静默在屋内蔓延开来。

池五用拇指揩去骨针上的血,继续引线缝了起来。半晌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趣事,逗书生道:“好啊,待你高中,我就不是大字不识的猎人池五郎,而是举人池六郎的哥哥。你要是再有些本事,考到京城去,我就弃了这营生,享享贵人们的福气,好过几天清闲痛快的日子。”

“兄长,你近来早出晚归,十分辛苦,却猎不到什么东西,干脆明日先别去了。”书生恳切道。

池五道:“猎不到大货,还有小的兔子、野鸡、獐子……你是握笔的人,比我明白:越作不出好文章,就越要去写,否则永远难以进益。若我因一日之失,就不搭弓射箭了,猎物永远不会到我的口袋中来。”

说这话时,他已经补好了靴上的豁口,用牙扯断了,发出清脆的崩裂声。

破败的窗户外,有山风钻了进来,书生被激得一抖,道:“兄长教训得是,是我一时糊涂了。功名尚未取得,一切都还未成定数。如果到头来还是个秀才,我想离你们近些,在村中教孩子念书好了。”

“怎么又说起这个来了?”池五敛着眉问。

“教我的老夫子,两年前因病去世了,学堂就此关闭。离村子最近的学堂,在五里地外。眼下村里的孩子少有正经上过几天学的,都在外边疯跑疯玩,长此以往,好好的孩子缺乏管束,我心里不安罢了。”书生答。

池五给自己套上靴子,道:“你心善,不代表所有人都是如此。罢了罢了,我还得去山中看看白天下的几只夹子,你别乱想,读完了书就去睡觉,别给我留灯了。”

猎人长臂一捞,将挂在墙上的长弓取了下来,斜背在身上。为防饥饿,还在灶上拿了两个吃剩的冷饼子,最后道了声“走了”。

书生起身相送,欲言又止。

这时,里屋传来窸窣声:“六郎,是谁出去了呀?”

他回道:“娘,您听错了,快点歇息吧。”

-

白虎庙中,池四举香过顶,腰几乎弯成了直角,自认为再虔诚不过了。拜过最后一面后,他正对着虎皮,刚要上前将香插上,身后的门突然关了起来,带起的风吹灭了他手中的香,屋内顿时一片幽暗。

他被惊出了一头汗,摸索着向前走,还没摸到实物,却听见一串熟悉的铃声。这铃摇得毫无章法,没有一拍在节奏上,仿佛持着铃铛的,是原上飘荡的孤魂野鬼。

不等他反应过来,脚脖子被一个凉丝丝的东西缠上了。

池四怪叫一声,喊道:“谁!谁在这里?!”

无人应答。

他汗毛倒竖,想踹掉抓着自己的脏东西,不料这东西是活的,迅速抽了回去。他没站稳,跌坐在地,自个儿给出了答案:“你是……村长?”

空灵的铃声再度响起,短短一息,就要了人半条命。

他爬了起来,跪在地上,慌不迭道:“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冤有头债有主,我没有杀你,是你自己摔下去的!”

听了回答,铃摇得更快了,似乎有所不满。

“那年大雪,山路湿滑。我、我就是推了你一把,哪能想到你会摔下去!”

铃声终于停歇。

黑暗中,池四眼睁睁地看着一点不详的红光从香案下缓缓移了出来,魂火般烧到了他的脚边。

他愈怕什么,这座庙就给他什么。作为属意建造这座庙的人,他再清楚不过这里放着什么东西了——香案下,恰巧用红漆画了一道驱鬼符。这符还是他在集市上,花了几钱向一个云游的道士买来的。当时那道士向他保证,这符咒绝对管用。然而回来后,他发现没有辟邪的朱砂,只得用了些便宜货充数。

难道说,这符画得不正宗,法力不够高强,压不住邪祟了?

也就是此时,他腿上有根筋因紧张抽了一下,这才想到自己还有两条腿可用,慌忙后退几步,找到门环,用力向里边拉。

门晃了两下,但没有打开。

回头看时,一支红艳艳的蜡烛,孤零零地站在地上,等他回心转意。

池四低声咒骂了一句,横下心来,使了蛮力,向门撞去。

细小的碎裂声、瓦片的撞击声,皆被吓昏了头的他略过。得见四方天中的一轮弯月后,他眼中只剩下另一道贴着门神的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

池家村的村民们站在白虎庙前,睡眼惺忪,对着拿铁锹和榔头的几个男子指指点点。

月亮还未落下去,他们就被一阵动静吵醒,全都围到了庙前,一如那夜要行打砸之举时的模样。令他们不解的是:村长为何出尔反尔,天不亮就要拆庙?

有些人一向赞成拆了这座不伦不类的庙,毁了里面的野神。先前没拆成,恨得牙痒痒,此刻看池四都顺眼了不少,还有跑回家取工具的。

池四可高兴不起来。

昨夜他落荒而逃,事后仔细回想,愈发觉得是村里哪个鳖孙要整他一顿,故意为之。于是在鸡叫三遍、阴邪退散的时辰,他不顾妻子阻拦,再度推开了白虎庙的门。

远远地,他看见了那支燃尽的蜡烛,烛泪都流进了地缝中,唯独不见了铜铃。甫一推门,一个冰凉的东西砸在他后颈上,铃音乍起,又将他吓了一跳。

铜铃骨碌碌地滚了出去,一直滚到了蜡烛边才停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他仰头向上看,阴暗的房顶中央,除了一根木梁外,别无他物。

一想到昨夜可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他头顶上作怪,池四就头皮发麻。

房顶低矮,根本藏不住人,催得铜铃响的,只能是鬼了!

他猛地拧头,看向那张拼凑而成的斑斓虎皮。上面的花纹好像弯弯的眉眼与含着讥笑的嘴,嘲讽他,诅咒他。

白雪、枯枝、鲜血、冒着热气的尸体在他眼前飞逝而过。流淌在地缝中的液体不再是蜡液,而是暗沉的血。

他抬脚碾碎了蜡烛,眼底升起一丝戾气。

有口恶气,他已经憋了许久,再也不想忍了!

什么供奉,什么道士,什么驱鬼符,都是放屁!还有那池五郎,自作聪明,要将小庙改作他用。只要他在村长的位置上一天,他在,庙不在!

池四的脸色越来越差,引得村民猜测他昨夜是不是和家中的婆姨吵了架,吵得回心转意了,要寻个撒气的地方。

但依着池四娘子的脾气,她怎会跟池四红脸?

女人被几个好事的妇人围住,手里还握着棒针,将一捆好好的线织得越来越稀疏,神色忧惧地盯着丈夫,嘴里含糊其辞。别人问什么,她只有一句话:

“谁知道呢?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

议论纷纷的人群中,秦凌羽看向身旁的沈鹤,不禁抿了抿嘴,忍住笑意。

-

昨夜

池四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一只苍白的手从香案下探出,抓住了蜡烛。

秦凌羽站起身来,一手持蜡烛,一手拿铜铃,意犹未尽地再摇了几下。

天时、地利、人和,她都占了,哪有问不出真相的道理?

墙头上落下一个人来,道:“虽然剑走偏锋,幸而他信了鬼,露出了破绽。”

沈鹤将槛外两截断掉的枯枝踢到墙角——那里原本就有一株枯死的树,道:“此人或许也曾觉得悔恨,但不曾改过。”

原来,池四进庙前,两人已在这里设下了埋伏。现如今,沈鹤的灵魂困居秦凌羽体内,身形较成年男子娇小,就藏在向内开的一扇门后,因此池四对着四方行四拜时,并未看见他。待其面朝正位,注意力都在神位上时,再悄无声息地关上门,用准备好的树枝穿过门环,将门封死。

而秦凌羽找来了那枚铜铃,躲在香案下,用铃音造势,让池四误以为魂魄显灵。至于那根蜡烛,则是锦上添花。

“老村长死前,没有提到池四的名字,只是草草交代了后事。如此一来,众人便以为是老村长一脚踏空。池四能上当,是因为他心虚。”

“这一招,还是和林竹学的。”她手腕轻轻一翻,钹片撞在铜壁上,发出“铛”的一声。

黑暗中,人的感官会被无限放大。作为依赖视觉的生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只能选择相信触觉和听觉。

铜铃驱的是鬼,但驱的是他心中的鬼。

-

池大娘子扯了扯丈夫的袖子,疑惑道:“四郎这是……不是说好了不拆的么?”

“想当年,这庙中的椽子还是我亲手刻的,做主梁的木头,也是上好的松木。”池大叹息一声,“四郎要拆庙,木头是没坏的,届时我搬回家去,还能打些东西。”

池大娘子听着心酸,道:“也是,我们得节省着些。万一哪日,他们都不去找孩子了,我们有些积攒,也能自己上山慢慢地找。”

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比起丢失孩子之初的惊惶,她是麻木平静的。没有人有义务放下地里的庄稼不管,帮她去找孩子。

朝阳升起,照耀着村中大路。

三道高矮不一的身影,正慢慢地向村头走来。

笔力有限,尚在磨练。希望每个小人物都是特别的,但目前做得还不够好,之后应该会写人物小传(对手指)

国庆上预收呀,感兴趣可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破心中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雾色难抵

小船三年又三年

离航

隔墙染月

杀了么,已接单[废土]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山河图
连载中余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