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疫病红疹

听闻有人染了疫病,前方的人群骚动起来。

最为慌张的,是方才摸过染疫者手臂的官兵。他见那流民手上扎着一圈布,稳妥起见,想让他摘下来看看,谁曾想刚摘了布,就露出红疹来,密密麻麻的,瘆人得慌。

流民是个男人,他带着自己的妻小,从宛城逃难出来,不知走了多久,走错了多少次路,又被人驱赶了多少次,才到了这安远门外,疲累得不行,只求进城后能讨得一碗热汤喝。

官兵的厉喝,使得人群对这家人退避三舍,形成了一个圈,眼神中有嫌弃,更多的是恐惧。

官兵将口鼻捂了个严实,质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

流民亦惶惑不安地盯着手臂上的红疹,唯唯诺诺地答话:“官爷,我们是宛城人,我叫陈德全。”

有人惊呼:“宛城?!这次水患闹得最凶的地方,就有宛城!”

洪水过境后,淤塞在城中的水与污泥就成为了滋生瘟疫的温床。若不及时用生石灰进行消杀,疫病就会蔓延,而其中一种症状,就是起红疹,而后破溃,糜烂至死。

官兵恨恨地看了陈德全一眼,接过同僚递来的帕子和水,将手擦得通红,而后道:“快!快去喊军医来!”

临川城是淮州首府,更是东南门户。城中囤有大营粮草,若瘟疫被带进城中,临川就是一座死城,东南大营孤立无援,喂不饱将士们的肚子,也填不饱马腹,如何抵御倭贼?他就算有八颗脑袋,也不够上边砍的!

想到这里,官兵盯着自己的左手,竟发现自己在发颤。最坏的结果,是他跟着这批灾民一起被送往病坊等死。唯一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军医身上了。

他下意识地按向腰间别着的刀。一队人马从城门内出来维持秩序,一番曲意误解后,场面彻底失了控。

流民们怕极了瘟疫,已经向后退了不少。站在前边的人见官兵有要拔刀的动作,竟以为是来砍杀他们的,当即四散奔逃,留下陈德全一家人木在原地,哭天喊地:“求官爷饶我们一命!求官爷饶我们一命吧!”

瞿青见有人向城门反方向跑来,心说不妙,勒住了缰绳,但还是险些没控住马。顾桢给的这匹马,乃是训练有素的官马,却被骚乱惊得空撂了两下蹄子,将正欲起身一探究竟的秦凌羽震得向前一跌,摔进一个萦绕着皂角香的柔软怀抱中。

电光火石间,她撑住了木板,没完全摔到沈鹤身上,却带出了他颈间挂着的一样东西。这本是个冰凉的物件,隔着衣料才被捂得温热,拴在一截红艳艳的细绳上,不轻不重地硌了下她的手腕。

她朝物件望去,发现是秦澈在诏狱中给“秦凌羽”的海螺。它泛着釉白的光,衬得身下人的肤色略微红了一些。她眨了眨眼,发觉这个姿势大大地不妥,慌忙起身,不料又撞上了车顶。

她捂着头揉了揉,连道三声“对不住”。

沈鹤已经理平了被揉皱的衣襟,道:“你……罢了,我随你一起去,省得再闹出什么乱子来。”

-

两人来到城门前,看见被扣下的染疫流民,还有面色凝重的守城官兵。派人去请的那位军医还没到,众人再害怕,也只能等着。头脑活泛的,不知从哪里抱了一大捧艾草来,将其点燃了,期望能起一点作用。

烟熏火燎,流民妻子怀中的孩子呛住了,咳嗽了几声。有人如临大敌,指着孩子道:“坏了,真是疫病!”

流民心疼自己的孩子,但碍于情形,他无法为自己辩驳,只能站得远远的。手上缠着的布条已被除去,红疹暴露在外。

秦凌羽看在眼中,觉得这疹子的分布有些奇怪。

系统:【这疹子,全都集中在此人小臂上,另一只手臂上却没有,宿主是觉得这点有异吗?】

正是如此。若真的是疫病,此人应该全身起红疹才是,为何偏偏挑了一处起疹?何况疫病的传染性极高,一人染疫,身边之人哪能幸免?但随行的妇人和孩童脸上、手上除了污泥,都是白净的,颇为可疑。

系统:【如果这本就不是疫病呢?】

身后,有人好意相劝:“这位公子,别再往前去咯,要是真被他们过上了,你娘老子该怎么办哟!”

秦凌羽知道说话的人是好心,但如果流民身上的红疹不是染疫所致,就是去请军医来,也无法根治。于是她挑了个上风处站着,问那流民:“大哥,听说你从宛城来?”

“是。”陈德全垂头丧气地答,“公子啊,你还是离我远些,免得过了病给你。”

宛城来的吗?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遂向沈鹤求助:“宛城是什么地方?”

“宛城位于临川西北,以漆器闻名。”沈鹤简略作答。

秦凌羽点头,端详起流民的手来。

指甲开裂,周围皮肤颜色较深,呈紫黑色,应当是长期在颜料中浸泡所致。

她又问流民:“你是个漆器匠?”

陈德全有些吃惊:“公子怎么知道?”

宛城不是什么规模宏大的城池,连淮州四城的位置都挤不进去。百年前,有人在城外山上发现了漆树,靠着割漆贩漆,宛城才富了起来。后来有精明的商人,另生一计,趁宛城外头有不少林子,伐了好木头去,请工匠雕琢、画匠上色,做成了一套漆器,岁末时呈贡给那年的皇帝,被点为御赐之物,自己混了个皇商干。

宛城成了贡品的出产地,不光把漆器朝皇城里头送,也由海路运往各地。城中主街上,十家铺子有八家做漆器生意,靠这门手艺养家糊口,养活了大半座城的人。

可惜不久前洪水决堤,冲垮了他们的生计,逼得这些漆器匠收拾了东西,带着妻儿向外逃。可人用两条腿,怎么跑得过水呢?好些匠人叫水卷了去,他陈德全能全须全尾地逃出来,已是祖宗保佑了。没曾想到了临川,手边空无一物,却能被认出是漆器匠。

秦凌羽说:“你手上皮肤的颜色,比胳膊上的深了许多。指甲开裂,估计是长期浸泡在液体中的关系。你说从宛城来,符合这种特征的,只能是漆器匠了。”

陈德全叹道:“不瞒公子说,我是个画匠,负责往木胎上涂漆,再饰以彩色。”

“你曾用手摸过生漆?”沈鹤问道。

陈德全这才注意到这个女娘,不由在心中称赞起她的好颜色来。他是个画匠,习的是笔墨丹青,见到美丽的事物,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小娘子,生漆可不敢直接上手摸呀!”他连忙改正沈鹤的话,“若皮肤上沾到一点,得立刻洗掉才是……”

说话间,守城官兵带了军医来。军医是个中年男人,火急火燎地朝这边赶,将人远远地甩在后边,见三人在说话,显得有些生气:“这就是病人?为什么还在和旁人说话?也不看紧一点,万一真是疫病……”

话只说了一半,这位长腿郎中立刻噤了声,围着三人转了一圈后,突然拉住沈鹤的手,激动道:“大小姐?”

秦凌羽懵了,陈德全亦是一头雾水。

什么大小姐?这是谁?

“敢问阁下是?”沈鹤表现得很平静。

长腿郎中“哎呀”一声,指着他颈间挂着的海螺道:“将军得闲时,亲自去那沙石滩上摸来的小玩意儿,预备回京述职时带给大小姐玩的。这红绳,还是我看着将军穿的呢!”

“你是东南大营里的医师?”秦凌羽厘清了人物关系,恍然大悟。

淮州是淮南王的封地,门军和东南大营分属两个体系,若非灾民涌入,城中缺少郎中,大营的医师一般不会轻易外出。这军医认得秦澈,也认得她,是可以托付信赖的人吗?

门军撵上军医,喘着粗气:“老叶,你走这么快做甚?”

原来他姓叶。

军医对他们使了个眼色,转头对门军笑道:“你不是说有人起了疹吗?万一是疫疹,自然来得越快越好。”

门军认了他的说辞,视线在秦凌羽和沈鹤身上逡巡一遭,质问道:“你们又是何人?还不赶紧离开!”

“哎,这是来投奔我家的亲戚,又不是什么贼人歹人,你喊什么?”军医道,“正巧在城门口遇见了,才与我说了几句话,就要被你给吓跑了!”

秦凌羽点头。门军语气缓和了些:“即便如此,也不能和这流民挨得太近!老叶,就算你能活死人,肉白骨,也不能不防。艾草已经点起来了,如果真是疫病,还得去王府禀告贵人一声呐!”

军医没多言语,从随身的藤编箱内掏出一副羊肠手套戴上,对吓得不清的画匠道:“你别紧张。就算真是疫病,我一介郎中,还能直接砍杀了你不成?”

军医拽过陈德全的胳膊,露出惊异之色。

像,太像了。

小臂上,红色斑点遍布,一如他亲眼目睹的那场灾疫。

每日一遍:完结比完美更重要。

加油完结!预收在路上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疫病红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雾色难抵

小船三年又三年

离航

隔墙染月

杀了么,已接单[废土]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山河图
连载中余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