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是敌是友

二十年前,东南大营曾闹过一场瘟疫。

彼时老将军还未驾鹤西去,将军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将军。因为饮用水源被污染,几个士兵喝了脏水,不出三日便出现腹泻的症状,抓药煎服也不见起色。随之而来的,是遍布全身的红疹,奇痒难耐,抓挠后破溃感染,直至气绝。

为了保证全军安全,老将军将那几个士兵隔离在山上。他们病故后,尸首也不可埋入土地,只能一把火烧了,将骨灰交由亲人收殓。

军医不禁恍神。

如果真是疫病,他身后全城百姓该如何?大营又该如何?虽然近日海上风平浪静,但倭贼狡猾,不得不防。疫病生,就是要绝了他们的生路呀!

“他并没有感染瘟疫。”

秦凌羽和沈鹤异口同声道。

门军掸了他们一眼,嗤道:“郎中都还没说什么,你们怎么知道他得的不是瘟疫?”

见沈鹤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秦凌羽径直绕过军医,指着流民臂上散落的布条,点出了个中关窍:“此人从宛城来,宛城盛产漆器,而制作漆器时不可缺少的原料,即有生漆。”

军医眼前一亮,抓着陈德全的手多加了几分力:“你从宛城逃出来前,可曾直接接触过生漆?”

“这……我是个画匠,平时也负责给木胎上漆。只是生漆有毒,一般都得戴着手套处理。离家之前,我回了一趟作坊,将工具抢了出来。那时候台面上放着生漆,不小心被我打翻了一些……”陈德全老实答。

门军听得一头雾水,看军医松开拧着的眉头,更加不解道:“老叶,不是要看疫疹吗?与这生漆有何关联?”

秦凌羽说:“这位大哥说了,生漆不能直接用手碰。如果接触皮肤,便有可能产生过敏反应,一样会起红疹。”她毫不避讳地牵起布条,“出疹后,又长时间捂在布条下,就没有消下去。”

“他们说得不错,”军医投来几分赞许的目光,“这不是瘟疫红疹,只是寻常过敏症状。你看啊,这疹子分布得十分均匀,只有小臂上有,而布条正好扎在上面。”

陈德全由惊转喜,眼中都有了光:“先生,你是说我没得病?”

军医摘下手套,收进藤条箱子中,微笑着说:“是啊,这只是过敏,估计你从家中走得急,根本没注意吧?”

“是是是,”陈德全笑逐颜开,“谁曾想是生漆呢!”

瘟疫的信号解除,城门前恢复了秩序,乌泱泱的人群再次攒动起来。军医对秦凌羽二人说:“此地人多眼杂,不宜商谈,待入了城门洞,先左转,而后向南走,见到一间关帝庙,我在那里等你们。”

*

核验过照身帖,三人随流民进入临川城。

街上光景今非昔比。到处都是流民搭建的简易棚舍,锅灶支在一旁,却无东西可煮。他们躺在木板上翻动、呻吟,能走动的都去了施粥棚。

关帝庙建在一条小河边,逢难时被改做了医馆,收治伤病员。空气中没了香火味,只剩下浓烈的药汤和熏艾味。

马车上的东西贵重,瞿青不敢远离。庙门口,军医已经候着他们,做了个手势,示意跟他走。秦凌羽和沈鹤快步上前,随他绕过照壁。只见院子里铺着十几卷草席,草席都不够用时,只能将就着躺在砖石地上。

再穿过两道门洞,军医领着他们来到一座偏殿,确认四下无人后,他掩了门,转身道:“临川现在,就是这么个烂怂光景。能跑的都跑出来了,天天靠朝廷的救济粮过活。大小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沈鹤先观察了偏殿的布置,而后道:“阁下自称姓叶,不知全名是什么?”

临川到处都是萧明仪的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偏殿仅有一扇门,后壁挨着民居的围墙,要走的话,只能从正门出去。偏偏正门被军医把着,他们反倒落了下风。

沈鹤眸中闪过狠厉,很快又敛了下去。

“叶泉。”军医笑答,“世道不太平,大小姐小心提防,百利而无一害。”

“好。叶叔,我们奉君命南下……”话说半句,一道凌厉掌风直奔秦凌羽门面而去!

系统:【宿主小心!他看破你的易容了!】

她吃了一惊,向后微仰,面门堪堪擦叶泉手掌而过。瞿青那近乎天衣无缝的易容,被男人撕开了一道口子,挂在原来的皮肤上,显得分外诡异。

好眼力,好身手!

待她回过神来,叶泉岿然不动,仍守在门口。

“不知阁下姓甚名谁?”

沈鹤没有出手的意思,却将手探入衣袖中,似笑非笑:“真是奇了,在城门处认出我们的是阁下,如今要盘问的也是阁下。”

叶泉道:“得罪了。”

他再次出手,不攻下盘,只攻上身,一招一式,甚是流畅,绝非寻常医师。

秦凌羽欲上前相帮,被系统拦下:【宿主,这叶泉身法刁钻,但并无伤人之意。不信您看沈鹤,他武功在叶泉之上,却处处相让,只守不攻。】

电子音消失时,沈鹤居然停下脚步,不再躲避。

堂堂北镇抚司镇抚使、锦衣卫中一等一的高手,就这么投降服软了?

眼看叶泉那一掌要打在沈鹤肩头,秦凌羽本能地迈出一步,欲上前推开他,然而叶泉似是突然改了主意,向外侧画了一道弧,削弱了势头,直至最后平心静气,劲风彻底消散。

手掌落在沈鹤头上,揉了两下。

沈鹤说:“你是将军的人不假,但在城门口与我相认,引我们来这关帝庙,是为了试探我们身份真假。”

叶泉大笑起来,转身在门边一张杌凳上坐了,脱下满是泥的鞋,将鞋帮在石台沿儿上磕了几下,应道:“大小姐,好眼力!这一点,你和将军很像。”

“谬赞。”沈鹤拨了下被男人揉乱的发丝,“临川是王爷的地界,你小心谨慎,与我们初衷一致。”

一来一回,秦凌羽终于明白方才沈鹤为何不还手——叶泉随军多年,与她母亲相熟,定是从日常交往中得知过她的一些状况。未穿越之前,这具身体从未习武,怎能掌握那些反攻的技巧!

叶泉一介医师,身子骨看起来绝非结实的那一挂,却深藏不露,是个武中行家。军医如此,秦澈麾下那些军士,就更不必说了。

沉思间,叶泉穿好了鞋,在水缸中掬了捧水净手,然后面向她,点了下眉心处:“公子啊,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还是得给你道声抱歉。”

他指自己的易容。

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于是将被撕坏的伪装尽数揭去,以真面目示人。

叶泉见到那点观音痣,目光微变,却还是笑吟吟的模样:“久仰大名,竟不知镇抚大人也来了。看来这次,王爷是踢到铁板了啊!”

-

叶泉被借调至城内行医,已有一月。也就是说,他们从京城出发后不久,临川城就变成这副人满为患的模样。

秦凌羽抱着一杯热茶,听男人说着前因后果。

南地水患,淮河决堤,沿着地势低洼处,一直向东南方向袭来。好在工部的人去得及时,修筑水利工程,疏浚河道,改变了洪水流向,令其汇入端河,才免去临川一场灾祸。

彼时东南大营也不太平。主帅入京述职,却被扣上谋反的罪名,押进诏狱候审,不日就被判了秋后问斩。随行的副将得了消息后,连夜往驻防地赶,跑死了两匹马,才稳住了军心。

期间,倭贼乘着舢舨来过几次,所幸上岸前就被打退了,没闹出什么大的风浪来。

叶泉叹息:“兵不可一日无将。倭贼狡诈,防不胜防,不知道肚子里憋着什么坏!从前有老将军,后来又有将军,靠着世代威名,尚能震住贼寇。都是那封信坏事啊!”

沈鹤说:“可是那封被截住、又传出将军通敌的信件?”

叶泉觉得他这么称呼秦澈有些奇怪,但并未多想,点头道:“正是。敌人伪造将军的笔迹,连印信都仿得一模一样!按规矩,副将暂代帅职,不能轻易外出,我便趁城中缺郎中,领了个职,在这关帝庙中行医,顺便打听消息。”

军医说明了他到城中的原因,矛盾再次转回秦澈写的那封信上。

“将军绝无叛君、叛国之心。”叶泉抿了口茶,接着道,“那是她的兵,她的朋友。将军从小在演武场长大,怎会谋反?倒是王爷,虽然出生后不久就来了封地,但他毕竟是陈家的人养大的。将军忠的是圣人,王爷忠的,却未必了。”

“我们在沧州时,他派人暗杀了知府,又伪造成意外的样子。盐案一事,想必叶叔也听说了?”

“自然。沧淮二州,盐就是银子,银子就是盐。那么大的亏空,谁人不知啊!”叶泉放下茶盏,叹了一声。

沈鹤重新挽了个髻,将木簪稳稳地插了进去,说:“若我说,这银子多半进了王爷的口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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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是敌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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