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内忧外患

托盘内有一碟荷花酥。

只一眼,玉泠就知道这是同心斋的点心。因为只有同心斋的师傅,才会用筷头在花心点上一点红。

她目光上移,触及女子脸上泛红的部分时,叹了口气:“红莲,你莫要再与妈妈对着干了。若想早日出去,还是……”

红莲抬手抚上伤痕,打断了玉泠的话:“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口气么?姐姐,我总会想法子出去的,倒是你,一天都没有用膳了。”

她将白瓷碟搁在紫檀木小几上。

玉泠苦笑:“仵作说,公子是过量服食阿芙蓉而死。但我知道,这几日他的头风并未发作得那样厉害,仅少少地用了些,就睡下了。”

“我一觉醒来,竟对昨夜之事一无所知。觉得蹊跷,可官府已经盖棺定论,心中难安罢了。”

红莲面不改色,视线扫过墙上挂着的几幅画,道:“姐姐节哀。我们活着的人,总归还得将日子过下去。睹物易思人,张公子赠予姐姐的画作,还是先收起来罢。”

玉泠忖了片刻,不禁红了眼眶,哀戚道:“也好。他于我有恩,是得好生找个地方收起来。待公子头七,我有心去坟前拜祭他一二。”

烛泪滴落,凝作油白。

红莲抬起手腕,从脑后抽出一根细长的银簪,用它尖锐的头挑开烛芯,使火焰燃得更旺些。

她做这件事时,宽大的袍袖向肘部褪去。朱红的缎子,衬得那截露出来的腕子嫩白如藕。

玉泠打开手帕,拿出那对被红莲“遗落”在妆台上的翡翠镯子,刚想开口唤她物归原主,却被其腕上一物吸引住了目光。

梁国崇尚文教,强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种刑罚,似乎叫墨刑,就是在人脸上或身体上刺字,再涂上黑墨。

那是一种耻辱。

因此,主动在身上刺青的人并不多。江湖儿女刺青,是为了在外行走时靠独特的印记区分彼此;贱籍女子刺青,除了闺房之乐外,她也想不出什么旁的用途了。

-

宵禁解除后,秦凌羽去了关帝庙,继续问昨日没问完的话。

沈鹤也跟去了。

郑氏掌家,什么活儿都不让他干。加之他对吴家账册上销声匿迹的万两白银存疑,便随着秦凌羽去找军医。

叶泉的药的确管用,那个叫砚书的年轻画师,已经不会疼得弓腰曲背了。道童喂他药时,都比之前容易了许多——不用以木片撬开嘴,再用调羹一点点灌进去了。

砚书还没有见过“秦凌羽”。初见少女容貌,他黯淡的眸中划过一线光亮。

画师以画为生,他们对色彩与线条的把控与欣赏,较常人更为苛刻。

砚书在墨风堂内工作时,接待的客人总是行色匆匆,风尘仆仆,五官只能称得上端正,此外并无特点。而这位年约十六的姑娘,眉眼生得十分灵动,往充满衰败之气的临时医馆中一站,就带来了生气。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突然被人拍了下脑袋:“想什么呢?别乱瞧。”

叶泉端着一竹匾新晒的草药,语气中充满警告的意味。砚书有些畏惧他,稍微欠了欠身,对沈鹤抱歉道:“在下无心之举,还望姑娘莫要怪罪。”

“无妨。”沈鹤淡淡道。

秦凌羽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两只桃,一只被她送给叶泉,一只放在砚书身下的草席旁。

沈鹤看她做完这些,一种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感觉无法用言语描述,它诞生自胸腔内跳动着的、不属于他的那颗心,再经由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砚书,待会儿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秦凌羽说。

道童推来一架竹屏,将他们与流民隔了开来,短暂地营造出一方隐秘天地。砚书见了这副阵仗,难免感到紧张,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小人以卖画为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面前这些人中,他最信得过的,就是那位好心收治他的医师。于是砚书转头望向叶泉,目中似有探寻之意。

叶泉正挑拣着匾内的草药,回应道:“你放心,他是我的朋友,并不会害你的。”

砚书像是吃了一剂定心丸,点了点头。

秦凌羽见状,明白画师还不知道张易身死清辉院一事。

关帝庙离出事的城南有段距离,消息传过来需要时间;而这里大部分流民都是老弱病残,鲜少外出,他就更难得知消息了。

她斟酌了下词句,道:“墨风堂的主营业务是仿制字画,有人擅长作画,也有人擅长书法篆刻,不知贵堂内有没有一号擅长后者的人物?”

砚书没料到她打听得如此细致,心中略略吃惊,答道:“公子说得不错,鄙堂内确实曾有位师傅专精此道,但他已经不在鄙堂工作了。”

“大概是一年前,他失手打碎了一方古砚。那方端溪砚很是贵重,东家气急,就命账房结了他的工钱,打发他回老家去了。”

“失手打碎砚台?”

“是的,”砚书回忆道,“那位师傅姓林,名文藻,早我几年入堂,是东家身边的老人了。堂中像我这样的画师还有几位,但林师傅只有一位。东家说要辞退他时,我们还以为那是气话。直到账房真的取了银两来,这才发现东家是真动怒了。”

如果这林文藻当真如砚书所说,是位资历颇老的师傅,怎会连端溪砚都认不得,以至于失手打碎?

秦凌羽暗自思量:恐怕这次“意外”,是另有隐情。至于被辞退后,林文藻是否真的返回其家乡,还有待考证。

“公子?”砚书喊她,“公子打听林师傅,是曾经听过他的名字吗?”

“此话又怎讲?”先前一直沉默的沈鹤开口道。

砚书不敢如前那般贸然看他,但还是有一丝红晕悄然攀上他的耳朵尖:“我刚到临川时,林师傅非常照顾我这个晚辈。他告诉我,他考过学,怪不得他一手字写得那么好看。”

“我临摹……临摹《山居图》那段时日,东家来看过几次。到了题字盖章那天,就连东家都承认,墨风堂再也找不到林师傅那样的人了。”

沈鹤凝着对方通红的耳朵,道:“那你们东家辞退他,确实是笔不小的损失。”

秦凌羽听出他话里有话,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梁国取仕,分武举和文举。沈鹤出身武举,不必苦心钻研书道,但若走了文举这条路,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从池家村到临川城,为消磨时光,她问了系统许多问题,其中不乏有关官制的。

入朝为官,须先参加科考。文举士子,不光得做好文章,也得写得一手赏心悦目的好字。虽然上述内容她之前就知道了,但系统又补充了一点:先帝在位时的科考,字比文章重要。字写得好,就是瑕不掩瑜。

林文藻的年纪比砚书大出不少,兴许是受了先帝的影响。可惜他苦心钻研书法,竟然也没能入仕,最后在书画铺中替人办差。

砚书没有多想,道:“小姐说的是。不知东家有没有后悔过,毕竟古画落款难仿,唯有林师傅……”

后面的话被他噎了下去——一个孩子绕过竹屏,两步并一步地跑了过来,嚷嚷的声音将堂内地下躺着的人都吵了起来:“没米了!没米了!”

-

施粥棚前,聚集着大批流民。

沈鹤远远站着,望见这熟悉的一幕,道:“是当真没有米了,还是这些官兵不肯开仓放粮?”

闯进竹屏的不速之客,正是先前不小心在观前打翻了粥的孩子。他捧着破碗,委屈地接话道:“我听人说,朝廷早就派人送了粮来,怎会不够吃?每天都捞不着稠的,净是汤水……”

很快,他的声音就湮没在流民们的声讨中。

城北这里负责派粥的,是个年轻人。

他上峰知道这份差事难当,与同僚们一合计,将他推了出来。

竹竿和油布搭的简易棚子下,年轻人用木勺在桶底刮了几下,然后又用它重重地敲击着桶沿,扯着嗓子喊道:“今日的粥派完了,各位明日再来!”

秦凌羽以手搭于眉上,望了眼日头。

这人的话虽然不假,但未至晌午粥已派完,流民们吃什么果腹?若明日也是如此,短期以内,临川必定会爆发内乱。

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喊:“大家别听他胡诌!定是他们将粮食藏了起来,克扣我们的口粮!不想被饿死的,就跟我去找吃的!”

流民们自入城以来,受尽了冷眼与不公。他们肚内没有米,而是窝着一包气,只待一人戳破,就会揭竿而起。

坏了!

秦凌羽尚未想明白这东南粮仓为何会缺粮,她拉过那个男孩,语速飞快:“你快回观中去,将医师找来!快去!”

叶泉替人看诊,深得这一带的流民信任。她的话他们未必会听,但只要叶泉出面,这些饿红了眼的流民至少不会将事闹大,招来灾祸。

男孩被大人们的喧嚷声吓到,初时懵懵懂懂,直到被她推了一把,才抱着碗飞奔而去。

沈鹤行至她身侧,道:“内忧外患这一招,算是被那幕后之人玩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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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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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内忧外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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