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房门,楼下的调笑声变大了些,但仍隔着段距离,朦朦胧胧地,听不真切。
侍从已在外边候着,正是那日在王府花园中同萧明仪说话的那位。他觑着主子心情不错,谁料下一刻,掌中就被塞了个冰凉柔软的物件。
金叶细长,截断处很是齐整。
萧明仪抚过楼上垂落的红绡,道:“赏你了。”
侍从名叫银砂,自幼跟在他身边,最是清楚他的脾性,托着金叶,心里暗暗为房中人捏了把汗。
金叶摘自一盆奇巧兰花——他今晨亲眼看着王爷带来的。
思考间,萧明仪已经走出去了一段,银砂将明晃晃的金叶藏入怀中,急追两步,请示道:“王爷,我们先回府么?”
这条走廊上,来往的人并不多。清辉院有规矩:越红的姑娘,居住的厢房位置就越好。像花魁玉泠,她住在三楼朝阳的厢房;而红莲那等普通妓子,只能散落在四楼各厢房内。
厢房面北,鲜有人至。这边的冷清,恰好为二人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府里的麻烦,处理干净了吗?”
“一切料理妥当了,不会脏了您的眼。”
银砂提起此事时,还是将声音压低了些许。
“如此一来,张易手下那些人,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用本王亲自动手,自会有蠢货替本王料理。”
“据说,阿芙蓉能使人忘忧。”萧明仪松脱了手,红绡便兀自荡开了,“本王不想让张易登极乐而死,故让红莲在香料中添了几味,算是给他助助兴,让他走的时候也能想起本王。”
银砂知道不能触他逆鳞,附和道:“若无王爷的外祖,张易还不知在哪里谋生。一个身份低微的商人,竟生出悖逆之心,他该杀。”
“他不仅背叛本王,还是带着《山居图》逃走的。就算把整座清辉院翻过来,也要找到它。”
“属下们但凭王爷调遣。”银砂犹豫道,“另外,红莲姑娘的妹妹,还要派人去找吗?”
红莲被拐子卖到清辉院后,就与她的妹妹失散了。多年来,她一直在寻找妹妹的下落,甚至请人在手腕内侧刺了一朵并蒂莲。
“不。本王答应她,仅是给她留个念想罢了。”
萧明仪忽然停下,转过身来看着他。银砂一个不及,被凝得起了一身冷汗,接着听他道:“玉泠姑娘是张易的相好,张易就算要逃命,也要带着她一块儿逃。”
“你说,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甚至,发觉张易的死并非那么简单?”
萧明仪生性多疑,怀疑到玉泠身上,在情理之中。可银砂担心的是多此一举会害他们暴露,便提醒道:
“可是王爷,您让红莲姑娘换的香料中已有迷香的成分,她定然不会记得那晚发生什么。另外,属下还听妓子们说,张易身死后,玉泠姑娘茶饭不思,并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对来…”
“买她一晚要十金,是吗?”
银砂拗不过他,只得点头:“老鸨说过,不论谁来,只有奉上十两黄金,才能见玉泠姑娘。”
“那便准备十金给清辉院的人,本王要尽快见到她…”
两个年幼的妓子提着长长的裙摆,忽然从走廊转角跑出,撞到了萧明仪身上。
他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其中一个女孩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施了脂粉的脸隐隐约约又白了几分。她的同伴缩在她身后,怔怔地拽着衣角,不知该如何道歉。
银砂见她们年纪还小,道:“这…”
然而,萧明仪仅是嗤了一声:“两身罗裙,竟没一件合身的,臃肿之极。你的金叶子呢?”
银砂会意,拿出金兰叶,将它插在雏妓襟前。
“西街有家绸缎庄,那里新到了一批货,拿钱去裁两条新裙子罢。”
-
龟公眯起眼睛,将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背抄过手,将他们引到一位较年长的妓子面前。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年轻时也是叫得上名号的人物,可惜无人为她脱籍,只能继续在泥淖中抱守残生。
妓子看到沈鹤,伸出被阿芙蓉熏得发黄的手,上来就要往他脸上摸,不料被一把拂开。
妓子有些尴尬,睇了他片刻,对龟公哼哼道:“哟,这看着不像个小子,倒像是个姑娘呢!”
龟公上了年纪,眼神不大好。他盯着沈鹤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这不甚高大的人儿晃出两道一模一样的影子,两张脸都面色不善,瞧得他眼晕。
于是他对妓子道:“秋霁,这明明就是个小子,你可别翻脸不认账!我迎来送往这么些年,光听他的声音就知道,准保儿没错!”
他的眼神又往沈鹤身边偏了几寸。
“喏,这儿还有一个俊的,够不够?”
秋霁啐道:“呸!你瞎了,你老娘我可没瞎!你仔细瞧瞧,他脸上的刀疤可有寸把长!”
“你啊,爱要不要!”龟公不耐道,“月底再交不上银钱,鸨母定会叫你卷铺盖走人…”
秋霁神色微变,似是懒得再同他废话,拉起秦凌羽就往花楼内走,沈鹤则跟在后面,从容地躲开妓子们的手。
清辉院临街的这间楼阁,又被唤作“沉璧”。沉璧楼是回字形构造,与院中其他楼阁以廊桥连接。这夜夜笙歌之处,用了许多红绡做点缀。阳光自天井照入,半透明的绡纱仿佛一团团旖旎红雾,在空中绽放。
秋霁的手是凉的,紧紧地箍着秦凌羽的腕,只管拽着她向前去。三人穿过中庭的天井,从花楼北边一条楼梯上去,到了四楼。
沉璧楼的地势,比秦凌羽原先设想的要复杂不少。也不知当初是谁画的图,好好的房子,硬生生建成了了一副不伦不类的模样。若无人领路,第一次来这里的人极有可能迷路。
阿青说过,他捡到的那条披帛,是从三楼窗口掉下来的。也就是说,张易的相好——那位红极临川的玉泠姑娘住在沉璧楼三楼某间厢房内。
不仅如此,那条小巷还是东西走向的,所以玉泠的房间,应当是一间朝南的屋子。
但符合条件的厢房不止一间,贸然敲门询问,定会引起妓子们的警觉。
快走到廊桥时,秦凌羽被沈鹤往墙边一拉,松开了秋霁的手,贴着房门而立。
她不解道:“怎么了?”
秋霁先是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们,后又转头看向廊桥那边的人,开口道:“敢情这是撞见冤家了?那可是淮南王府的人。怎么,你们得罪他了?”
萧明仪带着银砂,从廊桥对面的楼梯下去了。
见两人不答,秋霁带着些玩味道:“奴在清辉院待了近十年,什么人的事情多少都知道些。他呀,便是今上的弟弟,圣人亲封的淮南王。喊王爷显老,我们清辉院的人啊,都管他叫小王爷。”
沈鹤道:“听你的意思,这位小王爷常来这里?”
“比起旁人,他来得不算勤快。”萧明仪离开此地后,秋霁继续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一月之内,能来个两三次吧。这是个脾气古怪的主儿,放着玉泠不要,偏偏喜欢上了我们北楼一个姑娘。那姑娘脾气也怪得很,正好与他凑对儿了。”
秋霁回忆,“哦对,小王爷还喜欢带她出去游山玩水,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妈妈还担心人会不会跑了呢。”
一去就是好几个月…秦凌羽脑海中蓦地跳出一个人名来。这个人突然出现在沧州,尔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吴家曾有个叫青莲的婢女,平时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还差点被知府抬为妾室。据街坊说,青莲是某位家仆的远房亲戚,去梧城投奔的。但先前人都死绝了,上哪里去查证?
几个月的时间,足够换上一个假身份,再骗取吴家众人的信任了。
秦凌羽追问道:“秋霁…姑娘,那位姑娘,她叫什么名字?”
秋霁咯咯笑起来,声音尖细:“许久没有人叫我一声‘姑娘’了。公子,你若是想省下在奴这里的花用,大可不必如此。要想知道她是谁,还得等等。”
秋霁用笑掩盖了落寞,“到地方了。”
她是清辉院里地位最为低下的一批妓子,住处当然比不得玉泠等人。花窗上糊着的纸已经泛黄变脆,推门时传来一股腐朽的气息,其间又混着绵绵甜香,闻得人晕晕乎乎的。
秋霁关好门后,熟练地解起了衣服。
秦凌羽是在南方上的大学,几乎没有在大澡堂洗过澡。穿越这段时间以来,因为与沈鹤互换了灵魂,每次沐浴前,她都会用布条蒙上眼睛,更别说与旁人坦诚相见了。
“秋霁姑娘,我们不是…”
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件大袖衫从她身后抛了过来,在空中轻盈掠过,稳妥地落在秋霁身上,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
秦凌羽朝沈鹤望去。
他没有看秋霁,而是对墙而立,仅靠听音辨位就做到了这点。
“秋霁姑娘,我们是来找人的。”
秋霁将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笑道:“奴早看出你是个姑娘,怎么,姑娘也学着那些臭男人狎妓,来沉璧楼寻相好了不是?”
待她重新将衣服穿好,沈鹤才转身,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拿了出来,搁在房中央的桌子上,道:
“我们要见玉泠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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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永宁十五年,虞玥于灯火阑珊处,看见了前世的圣人鹰犬,佞臣顾远舟。
她从他手中买下一幅残画,算是报还旧日赠伞之恩。
雪霁寒林间,有一滴浅褐氤氲,恰似泪凝。
*
《周书》载,升平十年春,明德皇后因病薨,国丧三月,罢朝七日。
北邙山下,草木葳蕤,松柏长青。
一人踏月而来,静听坟茔。
顾远舟被鸩杀那日,天下人皆拍手称快。
他终生未娶,死后尸骨只得由其恩师收殓,葬往无名之地。
坊间盛传他命中带煞,活该孤独一世;
亦有好事者猜测,他早已心有所属,却爱而不得。
*
“永宁十五年春,琼林宴上的探花郎,不再是顾远舟。后来我才知晓,这并非天意使然,而是事在人为。”
“他告诉我,两世以来,他从未后悔,唯遗憾有三。”
“憾师生割席,憾君臣有别,憾故人长绝。”
【剧情版文案】
虞玥决意向一人复仇,而那人是与她年少结发的太子、未来的新君。
青史有瑕,所谓鹣鲽情深,不过是史笔润色,帝王谎言。
白纸黑墨,字字泣血;一将功成,万骨皆枯。
她选中了顾远舟。
尽管这把利剑,可能对准过她的咽喉。
明月魄x忠贞骨
一个披着权谋皮的苦恋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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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清辉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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