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权小跑着进殿,脸上是挂不住的笑容,也只有在进了雾释殿以后,他才能露出几分少有的少年气,才显得不那么沉闷冷漠。
颜清月回过头,冷艳的脸上瞬间露出灵动的笑。
“权儿回来了,今日累不累。”
莫权却没有接这句话。
“儿臣听到母妃和舅舅说的话了。”
颜清月和云知对视一眼,笑容收起,几人坐下,颜清月略带
严肃的开口:
“那权儿如何想。”
莫权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看着颜清月的眼睛便开了口:
“儿臣想做太子。”
颜清月笑着:“母后知道。”
“儿臣知道二弟也想,杨归音从二弟记事起便教他要做未来的太子,但他们都是为权势,地位,为了自己的私心和杨氏的荣耀,可儿臣不是。”
莫权顿了顿。
“儿臣少时过着连侍卫都不如的日子,每日都被嬷嬷打骂,早便体会过那是什么滋味,后来有了母后的疼爱,儿臣才尝到锦衣玉食的生活,又有夫子们的教导,和父皇的器重,才得以亲见民间百姓的富足,却仍有朝廷照顾不到的疾苦。那些幼童老弱,有的在丰年尚且吃不饱饭,遇到灾情更是活活饿死冻死,比起儿臣更是悲惨上百倍。二弟自幼被人伺候惯了,即使是巡游之时,面对黎民的苦难也嗤之以鼻,作为兄长,儿臣痛心,作为莫朝皇室的一员,儿臣气恼,作为一个皇子,儿臣真心认为,即使自己能力不足,但二弟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他日若是莫炎登临帝位,儿臣是万万不能俯首称臣的。”
颜清月整了整莫权领口的褶皱,抬眸,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不惜一切也要保全的,她自认能撑起莫朝未来的男儿,如今终于把自己的野心对她开了口。
“母后知道。”
“权儿,你放心,母后会为你铺路。”
不过数月,皇后提议将莫炎的封地划在巴蜀,那是个易守难攻,富饶风足的好地方,朝野上下都赞这位皇后是真心疼爱每一个皇嗣的贤后,莫空山也十分自然地下了旨意,顺便以王侯新封,理应到封地巡视民情的理由让莫炎即刻启程离京。
杨归音在翊坤宫听到这样的旨意,知道儿子已然没了任何希望,更是倒在床上起不了身,侍卫告诉颜清月的时候,她只是淡淡点头。
想起前不久杨氏全族灭门时,奉旨观刑的杨归音前面一次次哭晕过去,行刑的官员便停止,直到杨归音醒来才继续行刑,到了给杨少将军,也就是杨归音的亲哥哥行凌迟之时,她早便声嘶力竭,发不出声音,每每被鲜血淋漓吓昏过去,哥哥便要忍着剥骨割肉的剧痛等着妹妹苏醒后继续行刑。到了后来,为了让家人能痛快,杨归音忍着眼前的惨状带来的巨大痛苦看完了行刑。
据说午门前的鲜血被大雨冲刷了三天三夜,空气里依然弥漫着血液的腥味,杨家上下六十条人命的血肉就那样挂着,震颤着莫朝所有人的心。
想着那场面,颜清月竟然笑了。
“皇后娘娘,睿王离京前去寻了大皇子,说是不舍兄长,总要好好告别。”
颜清月正小憩着,听罢依然没有抬眼:
“也好,他要做这个表面功夫给朝臣们看,本宫也满足他。”
“皇后娘娘!——”
颜清月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什么事。”
“大皇子,大皇子在书房突然昏倒了!”
话音未落,颜清月早已起身冲出寝殿,赶到莫权身侧时,莫空山和一众太医早已守在莫权寝殿,太医们更是交头接耳,惴惴不安。
“大皇子怎么样了?”颜清月早已失了皇后威仪,此刻她满
面只有对孩子的担忧。
太医齐齐跪地:
“禀皇后娘娘,大皇子是中了毒,只是这毒并非中原之毒,我等实属闻所未闻,如今只得暂且压制毒性蔓延,再想对策啊。”
颜清月对莫权的好是天下皆知的,太医们在回禀之时已然做好了辞官的打算,可颜清月只是让太医们用心想解毒方法便让他们退下了。她知道,这时候为难太医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让他们担惊受怕,乱了方寸,对医治莫权不利。
莫空山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颜清月坐在莫权床榻,她慢慢摸索莫权的手背,仿佛是莫权年幼发烧时,那个悉心照顾他的少女。
可当年那个满心疼爱的少女,也已经是失去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颜清月就这样衣不解带地守了莫权七日,太医们依旧没有任何解毒的方法,毒素已然蔓延至莫权的全身,太医说要快做打算。
朝臣们纷纷上书,以大皇子万一西去,二皇子便是唯一继承人为由,又以江山社稷为重以理,迫使莫空山不得不将赶往巴蜀的莫炎急召回京。
太医说,是莫权接触到了有毒的气体。
可无论是寝宫还是书房,甚至一事一物,一针一线,都是过了颜清月眼的,又是云知亲自看人办的,绝不会出错。
‘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颜清月守在莫权床前一遍遍地想。
“不属于中原的毒...”
杨归音。
“对...杨归音。”
颜清月想起,莫炎临行前只见了莫权一人,紧接着莫权便中毒病倒了,不出几日莫炎便奉旨回京,一切的好处都是杨归音的,一定是她。
下一刻,颜清月便叫了云知来。
“云知,你帮我去查,把这件事查清楚,一定要救回权儿,一定要...”
云知看着面前的颜清月,转身时却被她拉住。
“先帮我做另一件事。”
云知会意,点了点头。
三日后,奉旨回京的莫炎由于快马加鞭赶了最近的山路,陡峭的窄路加上暴雨的泥泞,莫炎的马失蹄连人一起坠下崖底,尸骨先是抬给杨归音看了,才葬在了皇子陵寝。
“听说睿王的尸骨不完整了?”
报信的侍卫低着头:“何止,零零散散的尸骸根本拼不完整,负责整理遗容的内侍知道二殿下不得陛下喜爱,又没了母家支持,干脆将碎肉直接扔进棺椁里,还听说...翊坤宫里那位看到了以后嚎啕大哭了一场,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颜清月看着侍卫旁站着的,面无表情的云知。
他做的,正合颜清月心意,却在她意料之外。
外人走后,颜清月给莫权喂着药,缓缓开口:
“看样子,你比本宫还要恨他。”
云知只是淡淡开口:
“任何让你伤心的人,都该死。”
莫空山得知这件事后,神色平静地拟旨,宣告天下,皇二子睿王不幸,厚葬。
颜清月顿了顿,回眸看向云知。
“云知。”
“帮我查到解药,救救权儿。”
颜清月眼里泛着泪光。
“权儿,他是我的命。”
云知在临行前,又来见了颜清月一面。
他从前不会这样的。
“郡主。”
颜清月回身,见他一身黑衣,白发飘飘,和当初做侍卫的时候那样像。
他竟作揖,朝颜清月行了一礼。
“怎么了。”
云知摇摇头,走上前抱住她。
此时的他,是以什么身份做这个举动,是侍卫,是青梅竹马,还是表哥。
他一下下摸索颜清月的发,他从来没有这样靠近过她,此时的云知心里很乱,他一直默默保护颜清月,这么多年,不曾想也有这样一天。
他知道,若是救不回莫权,颜清月也活不下去了。
从未有过亲情之爱的颜清月,把莫权当作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
“清月,你要保重。”
颜清月知道云知战无不胜,只一门心思投到莫权身上。
“太医说,能不能活下去,只在这三日了。”
这日傍晚,莫权突然开始大口大口吐出黑血,而后又长久的昏迷,连身体都变得有些冷。太医们吓坏了,可颜清月却无比沉默,她将众人赶了出去,就连莫空山都被她关在门外。
她坐在莫权床前,刚刚吐出的黑血沾染了她数日未换的衣袍,也溅到她的脸上。
看着莫权紧闭双眼的模样,她知道,她快要失去他了。
这个她唯一的,唯一还活着的孩子。
颜清月突然哭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她渐渐从无声落泪变得嚎啕大哭,深宫寒凉,离开家乡的这么多年里,受过的所有苦楚都在这一刻变得那么沉痛,她想到为了保住莫朝,为了制止父亲野心而牺牲的三个孩子,他们没有任何错。
想到她为了北阳断送性命的兄姐,她突然觉得好无助,仿佛莫空山从来不能成为
她的庇护所一般害怕。
“权儿...”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放过我最后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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