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在月光下慢慢走近,他步调不急,很稳,不像是有目的追来找些什么的样子,却又直勾勾地走到古柳树下,看着那袋“意外”落地的尸骨,抬头望了望树顶。
冯羚和晏几声在发现有人来的时候临时处理了一下现场,冯羚找来了石头狠狠磨着麻绳试图做旧,晏几声想帮他,结果被她一句“就你那白嫩嫩的手绳子没磨破你先起几个大泡”呛了回去,于是在边上把二人弄出来的痕迹破坏了个遍,最后冯羚一股脑把骨头全塞回了尿素袋里,正准备走,晏几声拎起袋子从头顶松开手,做出了一副“自然落地”的假象。
不知道村长信了没有,柳树下没灯,又因为枝繁叶茂的看不清人影,但冯羚躲在暗处仍有些做贼心虚。
直到脚步走远,冯羚等了会才探头看出去,她有了上一夜的经验,十分担心自己伸头出去正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人脸,即使是活人脸她也指不定能被吓个跳脚。
好在视线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影了。
晏几声伸手把冯羚从屋檐上抱下来,他贴着墙躲在暗处一声不吭,冯羚轻巧当时就被他合力放上了屋檐上趴着。
如今被抱下来才觉得有些不对,她有手有脚怎么让人抱上抱下的!
还是讨厌的晏几声!
因为太别扭耳朵根直接泛起可疑的红色的冯羚头也没回地跑去了柳树下,那袋袋子还留在那,只是看上去瘪了很多,几乎和空袋子没有区别。
她伸手去翻,发现袋子被刀还是什么利器隔开了,里面原本满满的骨头不翼而飞,只留下了一个被划破的空袋子在这。
“村长把尸骨都取走了?”
冯羚自言自语,突然下意识一缩脑袋,回头还以为是村长带刀蹲在这守株待兔,谁成想只是晏几声贴她太近蹲了下来,这下本就被擦破皮的脸上又多了半个鲜明的手掌印——还有半个被扇在脖颈上。
寂静的夜让那一声清脆的声响堪比枪响,晏几声的脸一瞬间被扇偏了几分,却也只是抿了抿唇无事发生一样侧回头来,双手撑在膝盖上看着那尿素袋,之后又抬头望天。
冯羚石化在原地,不知该说些说做些什么,她这个角度能明显看见晏几声下巴以下喉结以上明显的两根手指印,因为她没留任何力气,而晏几声又混了白种人血统,鲜红充血的巴掌印在他脖子上甚至有些微微肿起。
“上面那个尿素袋应该也是被他们划破取走的尸骨。”晏几声的声音自高处传来,没什么特别之处,一如既往的轻而平。
冯羚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轻声应下,还是没忍住问:“不疼吗你?”
晏几声低下头,正好和她对视,说:“疼啊,嘴里都出血了。”
“但谁让你强壮呢。”
冯羚想说的话被堵在喉咙眼,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晏几声看她低头撅嘴的样子,咧嘴笑笑,扯到了伤口又真还挺疼,觉得冯羚真是如期长大,小时候立下的豪言壮志如今应该都实现了,以前跟她一起打群架的那几个男的如今没几个人能吃得下她这一巴掌。
他说:“因为方田总是不完全架空,我翻过很多以前的书籍资料。”
“旧时期的十九世纪,我们国家南方还存在着一种人被称作‘等郎妹’,她们会在很小的时候被卖给一些没生出男孩的人家里,以期许能生出男孩,这些男孩在出生以后会自然而然成为她们的丈夫,是为‘等郎’。”
“如果那家一直没生出男孩,罪责会全归结于‘等郎妹’,好不容易盼到丈夫出生,她们会一把屎一把尿地抚养自己丈夫长大,那时候还很讲究夫为妻纲,丈夫如若外出打拼,无论死生她们也要一直等着,若是不幸遇难,她们之中的多数常会选择殉情。”
“殉情?殉的到底是爱情还是亲情?是发自内心还是千人万人的唾沫星子逼迫?”冯羚跟着站起来,本身她就对这些事有很大的意见,正愁没处说:“娜英说她娘要用她给她弟弟换一个好媳妇,按理说也是亲妈,你知道给她介绍的都是什么样的货色吗?老得要死的,小的要过去当妈的,四处留情还会家暴的,更有一个少了半条腿的嫁过去当不了家却得干当家的活,第五个更是个抠门精!”
“这他爹的凭什么?我虽然可以理解以前的人婚嫁早,但二十二岁的女孩儿又不是临期要打折的商品……”
冯羚气到说了半句哽在原地,最后呼出一口浊气。
“以往的封建糟粕不是我们现在可以理解的。一个世界有一个世界的规律,没必要为短暂擦肩的每个人共情,你也只是来这找命活罢了。”
冯羚看着晏几声的眼睛,试图在那双万花筒中获得平静,晏几声的话她听明白了,历史上存在很多相类似的女性婚姻不自由,被当作商品进行交换的例子,她可以在这替一个娜莹鸣不平,但事实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娜莹存在,她们遭遇过的经历甚至无法被常规思维想象,如果太计较于其中的某一个人的命运反而会让自己不开心。
她勉强接受了晏几声迂回的安慰,但并不等于就此原谅他了!
她转身离开,余光瞥到了晏几声垂在两侧的手,手背和指关节处多是擦伤,因为水泥地面不干净,伤口显得黑红黑红的,但晏几声看上去却跟丝毫不觉得疼一样,既不卖惨也不讨糖吃。
“我回去了。”她留下一句话,逃也似的离开现场,等人跑得没影了,晏几声才缓缓举起刚刚冯羚看似隐晦瞥过的那双手,正反盯着翻看了片刻,同样离开。
屋里黑灯瞎火,冯羚悄咪躺上床,按理来说她手脚轻,动静会比旁人更小,但魏悯生还是醒了,坐起来在黑夜里迷瞪着眼看她:“你又出去了吗?”
冯羚把被子盖上下巴,眨眼表示回答,然后轻声和她说“快睡吧”,这天夜里冯羚总感觉睡得不太踏实,好像总有些奇怪的声响,说是吵也不至于,但可能就是频率或者是所谓的什么波长不符合睡眠,让她有些翻来覆去,她明明是个睡觉很死的一类人,今晚也是做了一晚光怪陆离的梦,以至于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脑袋晕晕乎乎的。
魏悯生也坐在床头看着她,她有点懵地把自己的脚从魏悯生床上抽回来,尴尬道:“我昨晚没睡好,不会吵到你了吧。”
魏悯生眨眨眼,说:“姐姐你睡觉打旋。”
冯羚挠挠头,难怪夜里感觉一直有人盯着自己,可能真是她睡觉把魏悯生吵醒了,“下次这样你直接拍醒我就好。”
视线越过魏悯生那头海藻一样的长发望向窗外,外头已是大亮,其实她在长城里的生物钟十分健康,早睡早起几乎从不熬夜赖床,但来了这以后夜里回回出去办事,经常醒来不知道几点,更别提头一天还睡了半天。
想到昨天答应娜莹的事,她踢踏着鞋匆忙跑出屋子,正好撞上在院子里洗菜的娜莹,娜莹朝她笑笑说:“你们醒啦?要开始做午饭了,桌上还盖着早上剩的粥,你们饿了可以垫巴着先。”
“你还没去……那个吧?”冯羚心虚问。
娜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说还没,于是她点点头拿起牙刷就蹲去院子沿刷牙,视线四处乱飘时正对上晏几声炸着一头头发从屋里出来,也在刷牙,拿牙刷的手上伤痕累累好在已经结痂,正好看见冯羚岔着个腿蹲那儿刷牙,完全不像个小女孩。
冯羚被他轻飘飘看过来的视线呛了一嘴泡沫,慌忙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跑进屋里去漱口。
娜莹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向隔壁,羞涩地点点头也算是问好,晏几声看过来,脸上的巴掌印倒是没那么肿了,却也还是红着,颧骨上的擦伤化成了淤血,青紫上还有几道细小的痂,把娜莹吓了一跳。
冯羚再出来的时候发现晏几声正坐在小院里,长腿折起,脸上不知道涂了什么在太阳底下亮晶晶的,但或许有些刺激,因为他眯着的眼睛不停眨动,那像是蝶翼的睫毛忽闪忽闪。
“姐姐你在看什么呢?”魏悯生突然出声,把冯羚吓得一哆嗦,晏几声也回头看来,她这才发现原来不止脸上,受伤的手背也被涂了一层油亮亮的东西,正巧娜莹从厨房出来,看到他们几个聚一块解释说:“我看小沈先生受了不少伤,刚好家里还剩一些跌打药,我又去抹了一点猪油,好得快些。”
小沈先生……
冯羚低头看着自己头一天晚上手关节上的一些擦伤,昨天可能还能勉强找到些痕迹,今天就算是拿放大镜都不一定看得出破过,哪像晏几声这样细皮嫩肉,一张脸青青红红紫紫跟调色盘似的,小时候就娇贵得跟个林黛玉似的,她真是鬼迷心窍了同意踩着他上树。
以后不知会不会成为一个人把柄都不好说。
中午吃饭的时候,晏几声也留下来大家坐一桌一块吃,吴大妈仍旧是端着看冯羚不爽的态度,不知从哪听来了她今年二十有三,在她筷子第三次伸向桌上的红烧肉片时开口说:“小杨啊,听说你今年二十三了?比我们家娜莹还大一岁呢?”
“嗯啊,我爸妈生得早。”冯羚眼都没抬,一筷子菜一筷子饭就往嘴里划。
吴大妈眉角青筋跳跳,眼看冯羚又一次把筷子伸向肉,说:“哦,那你怎么不学学你爸妈早点结婚生子啊?你们那不催这事吗?我和娜莹爸爸可是有个娜莹着急坏了。”
“我爸妈死得早,催不了这个。”冯羚嚼吧嚼吧,脸不红心不跳地张嘴就来,边上晏几声虽然没表现出什么意外,咀嚼的动作倒是顿了顿。
吴大妈被呛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面色有些难看,但冯羚的筷子眼见又伸了出来,本来就只买了半斤猪肉,没几筷子的东西几乎全要进冯羚肚子里了,小小的身板吃得倒是不少。
“那你自己也得上点心啊,二十三岁不是什么十三岁了,该找起来了。”
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奈何冯羚油盐不进:“找过的,去年走了,没救回来,所以这不是年纪轻轻守寡别人嫌不吉利,市场差了啊——不如吴大妈你给我介绍两个?这样吧,下午我陪娜莹一块去,她没相上让我看看,万一对面不介意我二婚呢,对吧?”
吴大妈:“……”
我说一句话她说十句这怎么聊?
写到这的时候正好刷到了等郎妹的视频,于是决定写进来,这儿就简单写了些,更多的大家可以自己去搜索看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晚嫁娘(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