盂县百姓近来是相当高兴。
一是县府里新来了位主簿大人,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初来乍到就帮着县令解决了许多县里的大事小情。大到厘清积压半载的田亩确权纠纷、统筹秋收后的粮税征收,小到协调商铺与住户的噪音争执、帮摊贩规范占道经营的地界。
二是翟家的姑娘,拿着从书院带回来的草纸,声称她们先生改良了梿枷。众人本来抱着凑热闹的心思前去一探究竟,却没想到那家伙确实比从前的梿枷好上不止一点。
这下,盂县百姓可是逢人道喜。
“哈哈,恭喜你们啊。”成母在成家门口和几位夫人寒暄着,心里却在想着家里的女儿。
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吗。那不就是自己女儿改良的吗?
只可惜女儿不让自己声张,别人告知再假装
“月儿,我跟你说……”
成母回到屋里,去看到女儿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收拾一通之后就要走。
“你这么急做什么?时间不是还早嘛?”
“天黑的早要早点去,走了娘。”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成母叹气,拿起刚刚山月来不及收拾的衣服。
她也希望自己女儿能和那些贵人多接触些,只是这成天跑来跑去的也让她有些担心。
山月来得匆匆,到书院门口时扶着门框喘了口气才来得及进去。
一进院子,满目狼藉让她刚扬起的笑脸僵住,缓缓收下。
“这……”
听见她的声音,郦姣,卢映真和姑娘们缓缓回身。
一张张清秀哀伤的神情中间,郦姣一副冰霜冷脸颇为显眼。
“山月姑娘。”卢映真最先出声,“来了大家就一起收拾。”说完,她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沉稳豁朗的卢将军难得露出这样的表情。
山月难以置信地环视了圈这个书院。
假山被推得东倒西歪,本就不如春日鲜艳的片片花群被无情地洒在池塘,那座木制廊桥也被抽空。
“屋内书卷可还完好?”
“有的破了,有的丢了,不堪入目。”一个姑娘垂着头,丧气地回道。
“这,这……”
置景毁了尚可恢复,可那些书卷除了经文典籍,更多的还是姑娘们的文章,如今就这么没了,怎不叫人心痛。
最后稳住局面的还是郦姣,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艰难:“院子先不用动,我再找人收拾一番。姑娘们先进屋收拾收拾东西。”
闻言,姑娘们俱是垂头丧气地进了屋子。
山月跟在她们后面,郦姣身边时发出了疑问:“这会是谁做的呢?盗匪?”
山月的猜测逗笑了郦姣,但那是一种深觉对方单纯的笑。
“盗匪?谁人不知这是我昭阳郡主的院子?惹了我,京城必会彻查到底。”
“那是?”
既然无人敢惹,那为何又会如此?
卢映真知道山月不懂其中渊源,叹了口气,解释道:“除非那人比郡主尊贵,叫人不敢查。”
大魏人人皆知,昭阳郡主深得膝下无女的皇帝疼宠,比她尊贵……
“皇帝?”山月的声音压低了些。
卢映真点了点头。
“为什么?”山月不解。
当初郦姣可是跟她说这书院是皇帝批准的,如今又怎会突然翻脸?
“人人都想做正人君子。于是他厚待自己多病的弟弟,宠爱他幼年丧母的独女,甚至支持她创办几乎所有人反对的女学。”
“可是他不会真的支持。创办女学做什么,为他原本孤立无缘的侄女增添助力吗?要让那些女子争夺他们的地盘吗?他们当然不会允许。”
隐藏在背后的真相被郦姣以第三人称的视角讲述出来。
这时候山月才得知了郦姣从未提及的家人。
她的父亲晋王,当今皇帝的同母胞弟。自小体弱多病,年少时与发妻相恋成婚诞下郦姣,却不料王妃死于生产。自此,情深意笃的晋王更是一病不可收拾。
皇帝心疼弟弟,也顾念年幼的郦姣,故将其接入宫中,交于太后抚养。
世人皆叹郦姣一生荣华,却不曾想这是她的父母用生命换来的。
郦姣说完,心情沉郁,转身进屋。
卢映真拍拍有些怔愣的山月,也进了屋子。
山月初听只觉荒唐又奇妙,像历史书上不曾讲述的一角,却也是一个姑娘真实的一生。
再一细细思索,忽然惊觉,这不正是她当初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吗?
为什么郦姣和卢映真不曾出现在历史中?
为什么女学不曾被人记住?
如今看来,显而易见。
她回过神,看向屋内的姑娘们还有郦姣卢映真。
她觉得她们仿佛随风便会逝去,但又像大树扎根在了土壤,不日破土而出。
悲凉与骄傲的情绪在心中交织,逐渐铺就了同样答案的通途。
于是,她拾起地上的书卷,检查一番,仔细收好,像是。
待到屋内收拾干净,书卷置架,姑娘们排排坐好,如往日一般,只是此刻有些无心诗书。
她们是家里的女孩,一般的命运就是为家里做活年龄到了便嫁作人妇,继续干活甚至生儿育女。
偶然的机会让她们得以接触从前被世家束之高阁的知识。
或许当初她们本是抱着逃离家里的念头,但也在日复一日的品读中清明了原本混沌的大脑。
她们假装遗忘自己无法偏离的命运轨迹,试图寻找一丝丝可能。
如今一番毁掠过后,夺走了她们的心血,似乎也夺走了她们的希望。
沉闷的气氛让郦姣心里也不好受。
她是书院的创办人,经历了世人的不解,无视了世家子弟们暗地里的嘲讽不屑,承受了皇帝的暗暗施压,她都是无畏的。
可是看着姑娘们的样子,她的心居然有些摇晃。
可是她不能露怯。
她清了清嗓子:“姑娘们,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①。一场意外不能让我们放弃。”
有个姑娘迷茫地抬起头:“郡主,什么都没了还有意义吗?”
又有人问道:“一事无成,纵读漫卷诗书,无用武之地,我们还要在这吗?”
一番话让姑娘们的情绪又是沉了沉。
山月忽而想起了自己。
她在大学学着并不喜欢甚至厌烦的专业,面对学校的政策她无力改变只能痛苦挣扎。
相比于那些高大上的学科,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数字公式,她更喜欢绵延流长,细水流深又暗藏漩涡的历史,喜欢一些能给自己带来成就感的手艺。
她想以此为生,但又常常会想那自己现在又在大学里做什么,也会担心家中长辈的训斥不满。
但是不同于姑娘们的迷茫,她只是不敢逃离,不敢做出自己的选择。
因此她有些期待地看向郡主。
一旁的卢映真其实是有些疑惑的,在她看来山月一直是个聪明自主的姑娘,怎么会对着郦姣露出这样的表情。
郦姣感受到众人的等待,缓缓开口:“蒲公英,大家见过吗?”
“见过。”
“地里有很多。”
“我们就是蒲公英。我也不知道做这些有什么用,对我们有些什么帮助。”郦姣耸耸肩。
“但是这并不是徒劳。你们都是聪明姑娘,”
这番话有多少作用,郦姣自己也不清楚,但她不能坐以待毙。
“书卷没了,知识还在,日后再来就是了。”
“日后?”
“是啊。”
站在盂县的田垄上,李路亲切地拍了拍祁照的肩膀。
“你的前途必然在我之上啊。”
祁照低头,自嘲地笑了笑:“不谈日后,如今这般就可以了。”
少年人锐气不复从前,这不是李路愿意看见的。
“你从前总去茶馆,如今怎么不去了?”
“茶馆谈诗论文终究是纸上谈兵,待在县府能多为百姓做些实事。”
“纸上谈兵?一切进步都是从思想开始,一日一日磋磨在县府里只会浪费你的才华。”
“这样吧,今日我同你同去一番。”
李路提议。
祁照没有推辞,他心里也是想去的。
只是他似乎在怄气,在证明自己就算不露锋芒也不会有好结果。
只是他怄气的对象似乎没注意到他的情绪,每次从书院回来还兴致勃勃地拉着询问公务,讨论一些她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法。
山月很聪明。
甚至在讨论间他还会自惭形秽,山月总能想到切实的主意帮助百姓改善生活,那“纸上谈兵”的言论多少也有感其中。
同时山月又是敏感贴心的。
每到那种时刻,她总会小心翼翼引导祁照自己想出结果,似乎在有意掩盖自己光芒。
祁照也是聪明人,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他只是不明白,有这样的才华为什么要可以掩盖自己。
甚至他知道盂县翟恬所说的先生就是山月,但百姓们都以为是郡主或卢将军。
山月似乎比他原先想象的复杂。
两人来到茶馆,这里坐了几位书生,都是祁照过往的同道。
见到祁照,他们纷纷起身走向祁照。
“祁公子,你可是几日未来了,可是家中有什么事?”
“祁公子,你不在我们这几日的文章总是差些味道。”
“祁公子,这位是?”
有人注意到了李路。
祁照向众人介绍:“这是盂县李县令。”
众人这才想起来,祁照做了盂县主簿,纷纷恭贺道:
“李县令。”
“听闻祁公子做了主簿,恭喜恭喜啊。”
恭贺的语气里既有对祁照才华的惋惜,又有对自身命运的悲切。
李路及时终止了这番客套,提起正题:“不知今日又在谈论些什么?我今日也来凑凑热闹。”
众人带着二人去看他们这几日写的文章,几个人围在一起,仔细琢磨着文字。
祁照头低得有些累了,抬头歪了歪脖子,恰好看见了垂着头丧着气经过茶馆门前的山月。
①出自唐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抱歉啊,14号没有更新,最近事情真的很多。今天早上做实验还迟到了。[捂脸笑哭]
加油加油,求收藏求收藏[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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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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