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阳似火,将最后一抹余晖斜斜地洒在宁静的俞家岙上。
远处的山峦、近处的屋舍、涓涓的小溪,都在余晖中变得格外柔和。
整个村子仿佛被一层淡淡的暖金色轻纱笼罩着,一派岁月静好。
村头的那棵看尽了无悲欢离合的老樟树傲立在寒风中,它的叶子已近乎落尽,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干在寒风中摇曳。
偶尔,有几片顽强的落叶随风轻舞,宛如几只疲倦的蝴蝶,在空中盘旋几圈后,最终缓缓落下,瞧着有几分萧瑟。
可这几分萧瑟,瞬息间就被农舍里鸡鸣狗吠打散,紧接着几句吆喝打闹之声此起彼伏,交织其间,一派热闹非凡。
今年收成好,家家户户都能过上一个安稳年。
正所谓「农家值丰年,乐事日熙熙」,每个庄稼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与满足。
此情此景,实乃人间至乐。
————
在柳家的院落里,几缕炊烟随风袅袅升起。
灶房的炉膛里,柴火噼啪作响,米饭的香气四溢,弥漫在小小的院落里。
庄稼人其实并不常吃白米饭,稻米珍贵难得,多售于市,以换生计。
平日之中,庄家人多以粗粮稀粥为食果腹,才堪得以度日。
然而今年非同寻常,喜获丰收。
柳家奶奶李氏今早临出门之前,特意嘱咐小儿媳邵氏煮上一锅白米饭,以庆贺这样难得的好光景。
这会儿,邵氏正独自一人在灶房里忙活着。
斜阳穿过窗棂,洒在了她忙碌的身影上。
年近三十的妇人身材纤瘦,面容清丽,气质温雅。
她身着一件茶褐色的布衣,布料质地都及其普通,在多次洗晒下已然褪色发白。
微微有些破损的袖口被仔细卷起来,露出了纤细的手腕,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只余几缕碎发轻轻垂落在耳边。
邵氏站在灶台前,握着一把锋利的菜刀,她的手法熟练而有力。
三下五除二,案板上的五花肉在她的刀下瞬间被切成均匀的块状,每一块都大小适中,肥瘦相间。
接着,邵氏轻轻将五花肉皮朝下放入锅中,用冷水浸润,又向锅中投入几片生姜,意在去除肉中血水与腥味。
炉火旺盛,锅中的水渐渐沸腾起来,五花肉于热水中翻滚,逐渐变得紧致而富有弹性。
邵氏紧盯着锅中的肉,心里挂念着,眼里满是期待。
“这肉,定要煮得恰到好处才是。”
待五花肉煮熟之际,邵氏小心翼翼地将其捞出,沥干水分,置于一旁的灶台上备用。
旋即,她起锅烧油,油温渐升,待至五成热时,再次将五花肉皮朝下放入锅中。
瞬间油花四溅,伴随着滋啦滋啦的声响,五花肉逐渐变得红亮诱人,散发出诱人的肉香。
邵氏见状,满意地颔首,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显得温婉动人。
温婉的妇人又取出一双长木筷,小心翼翼地将五花肉再次夹出,小心翼翼地将五花肉整整齐齐地摆在灶台上的陶碗里。
旁边俨然还摆着几盘切好的冬笋、雪菜、藕片与翠生生的小青菜,与邵氏刚刚烹饪好的五花肉相映成趣
邵氏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娴熟至极。
待一切准备功夫毕,邵氏额间已微微渗出细汗,然而,她未曾停歇,只是拿出帕子轻轻擦拭双手,随即朝外面的院子喊道:
“玉儿,梅干菜收得如何了?”
“好啦!”
话音未落,一个娇小的身影踉踉跄跄踏进了灶房,双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一盘梅干菜。
那是一个年纪尚幼的小姑娘,个头还没灶台高呢。
而那盘梅干菜被摞起来像座小山似的,把她的视线挡了大半。
小姑娘虽然努力维持着平衡,但步履仍然不稳,要摔不摔的,看着吓人得很。
邵氏见状,心头猛地一紧。
手中的活计也顾不得了,急忙放下,就快步迎上前去。
“小心些,莫要摔着了。”
邵氏的话语中带着几分焦急与疼爱,她赶紧伸出双手,轻而稳当地接过了那盘沉甸甸的梅干菜,将女童牢牢地护在了身旁。
小姑娘窝在阿娘的怀里,小脸上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笑。
她生得一副鹅蛋脸儿,杏仁眼儿,眉眼间全是盈盈笑意,满是稚气的脸庞肉乎乎的,让人看着便觉心生欢喜。
正是被神医断言难以度过周岁之厄的小女婴!
转眼三年过去,那个襁褓中命若悬丝的小女婴,在柳三与邵氏两夫妇的悉心照料下,她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平安地长大了。
小女童乳名小石头,这个乳名是她阿娘起的,阿娘说她身子骨虚,得取个硬挣些的小名方能压住命中的劫难。
不过现在长大了,阿娘便不怎么叫她的乳名了。
至于小石头的大名,则是她的小娘舅邵阳景取的。
邵阳景自幼饱读诗书,才情出众,是远近闻名的才子。
邵阳景当时思忖了许久,最终,大笔一挥,写下「柳韫玉」三个大字。
他解释道:“既然是小石头,何不引「石韫玉而山辉」之句?愿吾姊之女如石中之玉,大巧若拙,韬光韫玉。”
邵氏闻言,眼中闪烁着赞许的光芒,她对这个名字颇为满意,笑着点头赞和。
而柳三则小心接过那张宣纸,久久凝视。
他看了良久,眼中似有复杂的情绪不断涌动。
然而,他最后什么也没说。
只是仔仔细细将那张宣纸收好,藏于怀中。
眼下这个世道,愿意养小孩的人家都稀少,更不用提还花心思给起个好名字的了。
大多数人家给孩子起名都是随意至极,愿意给花心思,请个算命先生掐算一番,安上个像话的名字的,那都是凤毛麟角,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而仿佛是约定俗成,女孩子家家的大多与花花草草有关。
似乎世人均认同一个理儿:
女子之名,不过如那山间野花,随风而逝,无需太过在意。
就说柳家几人,柳家奶奶李氏,闺名香兰;小石头的二伯母赵氏,大名赵小荷,都是以花为名,比比皆是。
而柳家爷爷柳富,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庄稼人,他生平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他那长子柳俊才。
当年,柳富为长子起名之际可以说是寄予了厚望。
当时他们还未搬家,柳富特地请了大柳树村的教书先生,花费了整整五十个铜板,才得了“俊才”这个名字。
果真是人如其名,柳俊才伶牙俐齿,聪颖过人,柳富甚是宽慰。
柳富每每提及长子,总是满脸自豪与欣慰。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将来定能高中状元,光宗耀祖。
只是可惜,世事无常,天有不测风云……
被父母寄予厚望的柳俊才早夭了。
柳家上下,皆悲痛欲绝。
自那以后,柳富便觉得贱名好养活这句老话不无道理。
再也不愿花这些心思了。
柳二行二,柳三行三,直白却敷衍。
就连他的宝贝长孙柳小虎的名字,也只是因为孩子小时候常戴着一顶虎头帽,看起来虎头虎脑的,便随口取了这个名字。
邵家倒是不同。
小石头的外祖父邵云自己就是个读书人,他自幼饱读诗书,才情出众。
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八岁熟读四书五经,才华横溢,年未及冠,就考中县试一等廪生。一时之间,名震乡里。
彼时,邵云喜获爱女,然在起名之时,却犯了难。
他左思右想,翻遍了四书五经,也想不出一个合心意的名字。
到了最后,小石头阿娘的名字还是她外祖母给起的。
刚生产完的的妇人遥望着窗外,只见天上薄云如纱,伴一轮满月而生,月光皎洁,七彩的光环绕着那轮明月。
有些病弱的妇人慈爱地垂眸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中一动,柔声对着邵云说道:
“五色鲜荧,磊落匝月,是月华之状。”
邵云闻言,眼前一亮,连声称妙。
小石头的的阿娘叫月华,邵月华。
小石头被阿娘按着学写字的时候,第一个会写的就是阿娘的名字。
小姑娘手小,而且手指过于稚嫩,没法子灵活地控制笔杆,只好用小小五指并握,艰难地移动着笔杆,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勾勒出一个模模糊糊的“月”字。
当时她记得,阿娘看着她歪歪扭扭的字,笑的眉眼弯弯,像是天上的月牙儿,又温柔又明亮。
阿娘当时还说了什么来着……
对了,阿娘说,你学写字可比你爹学得快些。
————
“阿娘,今日的饭菜好香啊!”
小姑娘声音糯生生的,一双亮晶晶的杏仁眼中透着笑意。
言罢,小姑娘还故意微微踮脚,作势嗅向那盘中香气扑鼻的五花肉。
邵月华被女儿凑趣儿逗乐了,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她从筷筒里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夹起一小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递到小石头的唇边,柔声道:
“快趁热吃,尝尝阿娘的手艺。”
柳韫玉张嘴咬下,那油亮亮的五花肉瞬间在口中融化,满嘴肉香迸发而出。
刚炸好的五花肉皮还带着些许香脆,她平日里其实沾不到几口油花,此刻吃的是满嘴生香,回味无穷。
“阿娘,这五花肉不放梅干菜都觉着香的很,阿娘的手艺真好。”
小姑娘满足地赞叹道,眼中闪烁着满足的光芒。
邵月华被女儿夸得满心欢喜,嘴边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干劲也更足了,手上的动作不停,继续忙活着。
小石头就看着阿娘像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哪拿出一碗洗净切成段状的豆腐皮,用锅中剩下的油,入沸炸松。
豆腐皮在沸油中迅速翻起一个个小泡泡,瞬间就变得松脆十足。邵月华手法娴熟,拿着一双长木筷快速将豆皮翻了个面。
在心底数了几个数后,又赶紧用木筷夹住一头快速卷起,豆腐皮在沸油中翻滚几秒,被邵月华轻巧地捞起备用。
“阿娘,这豆腐皮闻着也比梅干菜香!”小姑娘惊喜地叫道。
邵月华笑着摇了摇头,宠溺地刮了刮女儿的鼻子,笑道:
“知道你不爱吃梅干菜,阿娘还给你做你爱吃的冬笋汤,一会记得多吃些。”
见女儿被灶房里的油烟熏的睁不开眼,还记挂着要帮自己不肯离开,邵月华连忙随便寻了个借口支开她。
“玉儿,你去外面看看爷爷和爹爹需不需要帮忙?”
韫玉[yùn yù] 释:①藏玉。②比喻掩藏才智。
廪生[lǐn shēng]:古时科举考试,院试录取者即可进入所在地、府、州、县学为生员,俗称“秀才”,秀才分廪生、增生、附生三等,成绩最好的称“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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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石韫玉而山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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