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重阶梯上,背着竹篓的七八岁小女孩瞪大了眼睛,她不可置信地又揉了揉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后便丢下手中防身的小镰刀,撒腿朝唐梅颂跑去。
唐梅颂晃了晃有些晕的脑袋,抬头便看见了小师妹正朝自己奔来。
少年神情一紧,连忙张开手想接住她:“慢点!别摔着了!”
小眷铃一把扑进他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师兄!呜呜呜......小眷铃好想你!”
唐梅颂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脑袋,心疼道:“是师兄的错。”
小眷铃吸了一把鼻涕,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蛋,神情慌张道:“大师兄!快去救救二师兄!他快死了!”
唐梅颂神色一怔,他心跳停了半拍:“...藤宁?”
小眷铃打了一个哭嗝,圆溜溜的眼睛蓄满了泪水:“二师兄被闯进唐门的那帮混蛋打伤了,吐了好多好多血!”她拽紧了唐梅颂的衣领:“三师姐让我下山采药。”
唐梅颂蹙眉。
唐门要什么草药没有?三师妹这是要把小眷铃支走,为什么?
唐梅颂握紧拳头,整个人颤得厉害,想到某种原因,他脸色煞白。
他把小眷铃抱到一直没吭声的姜元白身边,随即自己猛地跪下:“......前辈。”
姜元白看他一眼,就知道这小鬼打的什么主意。
“不行,这摆明是引你上山的陷阱。”
“可是......”唐梅颂嗓音嘶哑,眼眶通红。
“不行。”姜元白冷酷拒绝,说着就要拽起他离开,但衣摆却被人死死揪住。青年垂眸看去,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抬头瞪着他无声地哭,小粉拳一下一下捶他的大腿。
“不许欺负大师兄!”
“眷铃!”唐梅颂紧张地拉住小姑娘,“前辈,还请不要跟小孩计较。”
姜元白没吭声,他盯着小姑娘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掐诀抹掉了那碍眼的眼泪。
“就看一眼。”青年冷淡无波道:“确认他们没事就赶紧滚。”
唐梅颂深深看着他,随即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前辈大恩,唐和没齿难忘。”少年磕红了额头,随即站起来,头也不回地朝山顶跑去。
小眷铃见状,拔腿就要跟上,却被姜元白一只裹得严严实实的手给摁住脑袋,一步也挪不了。
“就你那小短腿,跑什么?”青年冷声道。
小眷铃不服气道:“我跑得很快的!”
姜元白凝视着她,突然半蹲下来,语气平淡:“上来,我背你。”
小眷铃也不跟他客气,利索地就爬上了青年的背。她紧紧搂住姜元白的脖子,小声道:“对不起。”
姜元白一步作三步,闻言一顿:“干什么?”
小姑娘嘀嘀咕咕道:“刚才打你了。”
青年疑惑:“你那是‘打’?”
蚊子叮人都比她打人有力道。不过毕竟是个孩子,姜元白又是个修道者,这点力气确实没什么感觉。
小眷铃从小被师兄师姐们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哪有听过这么不客气的嘲讽,登时嘴一瘪,就要再次哭出来。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哭,余光里就看见一片刺目的红光。
小姑娘一愣,她抬头怔怔看着那片火海,霎时间滚烫的泪珠便无声无息地流了满面。
“师兄......师姐!!!”她突然崩溃大哭,挣扎着要跳下去。
姜元白看着被火海淹没的唐门,眉头紧紧皱起,他掐了个昏睡诀,小姑娘便晕了过去。
青年素来冷淡的瞳孔里蔓延一片凝重,他站在第十一层石阶往上看,身形单薄的少年将将爬上最后一阶,正在剧烈喘息着。
门内漫天的大火遮蔽了大半的天空,将他凝滞的身影映衬得愈发渺茫。
外边一片死寂。
门内尖叫、哭声,不绝入耳。
灼热的温度扑面而来,热浪一波接着一波。
姜元白内心轻叹,他走到少年身后,正想掐诀把人弄晕,就见少年似乎终于回过神,苍白的脸上满是彷徨和失措。
青年死死摁住想往火海里冲的少年,沉声道:“别冲动。”
唐梅颂满目空洞,已经再哭不出一滴泪水,他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我去陪他们......陪他们......不要怕,大师兄来了......”
少年的力气大得惊人,姜元白一下没能摁住他。
唐梅颂眼见着一步就要踏进去了。
姜元白啧了一声,忽道:“里面能跑的应该都跑了,都是有修为的,不似凡人这般惧火。你进去,烧死了,我背上这个小孩怎么办?”
少年一顿,他缓缓回头,无神的眼珠转了转,看见了姜元白背上昏睡的小姑娘。
“你要是也死了,这小娃娃可就没人管了。”姜元白一字一顿道:“活着,才能报仇。”
唐梅颂觉得眼前好似一片漆黑,赤红火光也看不见了,唯有无边的黑,看不见一点光亮,姜元白的话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开来。
“活着、才能报仇...”每一个字都带着鲜血的涩然,他的眼眶一点一点红透了,整个人摇摇欲坠,心脏痛到极致,难以呼吸,他再也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低垂着脑袋,乌发遮盖了他所有的情绪。
隐隐有黑色的雾气从火海中飞出,像是受到什么吸引似的,慢慢地、紧紧缠绕在唐梅颂身上。
姜元白眯起眼,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些莫名其妙的黑雾,半晌他眸色一凛,突然出手,想要把黑雾挥散。
但唐梅颂却兀道:“他们是师弟师妹。”他的声音很轻,淡得仿佛随时都能够消散。
姜元白知道了他的意思,“你是......”他把未尽的话咽了回去,因为他看见了抬起脸的少年,有一双诡异的红眸。
唐梅颂就这么跪着,红色的眼眸一片诡谲,他抬起苍白的手,小心地抓住了一团黑雾,喑哑的笑声从喉咙里溢出:“他们来找我了。他们要我陪着他们。”
源源不断的黑雾一圈一圈将少年包围,似乎在回应少年的话。
姜元白蹙眉,他不是没见过召唤师,但从没见过唐梅颂这般诡异的召唤师,邪气冲天,杀意凛然。
少年在用自己的寿命和这些怨气汹涌的灵魂做契约。
只要他一日没有为他们报仇,他便一日不得安生,日日忍受灵魂撕咬的疼痛。
唐梅颂没有选择消散他们的怨气,姜元白不得不开口提醒。
“为什么要消?”少年几乎要被黑雾淹没,疼痛拉扯的冷汗浸湿衣襟,但他的语调依旧不紧不慢:“怨气也是他们的一部分,不是么?”
姜元白:“这些怨气会吞噬你的寿命和理智。”
“姜前辈,你曾说过,我有使命要完成。”唐梅颂避而不答,反问道:“我个不能修练的废物,肩上能有什么重任?”
姜元白抿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唐梅颂会知道自己的使命,但不是现在。
“前辈不说也没关系。至少我知道了,我在前辈这里很重要。”少年眼里没有任何温度,他笑了下:“不,我对很多人都很重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想杀我。”
姜元白沉默。
“我会和前辈回鬼域,但前辈需助我找到背后之人。”
姜元白颠了颠滑下去的小姑娘,脸色不悦:“你没筹码跟我做交易。我就是强行带你走,你也挣扎不了。”
唐梅颂抿去唇角溢出的血迹,神色不明道:“但如果我死了,前辈什么也得不到。不是吗?”
小兔崽子。
姜元白面色冷凝:“你威胁我。”
唐梅颂弯起眼睛,眼里却是一片寂然。
姜元白不想跟这黑心肝的小崽子说话,他退到一旁,低声念了几句,便有一道硕大的结界笼罩了唐门。
再任由火势这么烧,恐会殃及山下的城镇。
月色隐约,天边焰彩流光,远远不如唐门大火之亮。但人们不知道。一界之隔,幻境之下,唐门还是一如往昔拢在昏暗夜色中,看不真切。
落星山脉,观星崖。
星轨在天际流转,轨线繁复交错,星子明灭。浩荡星空下,一人长身玉立,指尖的微光蕴着无穷的灵力。
只见他阖着眼,手指交叠翻转间,星盘绽放在虚空中,随即没入星轨,秩序井然地推演着不知天下何人何事的命轨。
“师兄,好了没有?”
断崖边一人正面向圆月,略显瘦削的背影轮廓被月色勾勒出模糊的光晕。 他垂着一条笔直的长腿,晃悠在崖边;另一条长腿曲起,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眸光倒映漫天星辰。
挺立的青年容貌如玉,闻言他收起手,睁开一双仿若深潭幽暗的眼睛,随即瞳孔微动,看向了崖边的人。
“好了?”颜三言回眸朝他一笑。
颜如玉微微颔首,待颜三言利落地起身朝他走近,站稳后他才开了口:“不妙。”
颜三言眨眨眼,直起身子,抬头望月,一脸惆怅:“上次师兄您这么说,我便在您手下连输了十把棋局。”
“星象很乱。”颜如玉微微蹙眉,有些疑虑:“不久后会有大灾。”
“什么大灾能让师兄面露苦色?”颜三言奇道,却不疑有他,在卜卦这方面,颜如玉从未出错。
颜如玉将视线落在繁复的星轨中,星光扑洒在脸上,却没有半分温度。
“龙灾,灭世。”
他轻声说着,夜风裹挟着话音回荡,很快又消散,许是承载的内容太沉重,难以承受。
颜三言若有所思地敛眸,他扯了扯唇角:“莫不是三百年前那条黑龙又来了?”
颜如玉默了片刻道:“不是,龙族不止一位。”
“难道——”颜三言迟疑道,话未尽而不语。
颜如玉却知道他未完的话是什么,“那孩子,许是其中关键。”
“师兄闭关数月,怕是不知您的师侄提前醒了。”颜三言突然道,他若有所思地敛睫:“明明醒了,却迟迟不归山,也不回宫。”
颜如玉抬手一指,硕大的圆月笼罩无数命盘,他盯住其中一轮道:“无厌的命轨自遇见那孩子时便乱成一团,我看不透。”
颜三言抬眼瞧了片刻,笑了笑:“但至少能确定,他的一举一动,并不受天命掌控。也算是好事了。”
颜如玉却轻叹:“不受天命掌控?无厌提前醒了,在那吃人的皇宫,又有几多身不由己?”
“师兄,”颜三言伸出食指摇了摇,随后抵在下唇,眸子很亮,笑得格外狡黠:“师弟我教出的徒弟,能是什么善茬?您觉得他会囿身于这小小皇宫?”
“龙灾的事,我们既然无法干预,倒不如少操这份心,好好想想眼前事。”他轻声道,一片叶被风卷起又落下,随即被人俯身拾起。
颜如玉一愣,垂眸与对方抬起的视线对上。
“眼前事?”
对方展颜:“您都答应我此次出关就随我去极夜天游玩一番,怎么?师兄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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