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的吞噬来势汹汹，不给妖兽反抗的能力，枯骨周围七歪八扭地倒下了一群妖兽。而唐梅颂气喘吁吁地靠着扶枝澜休憩，头顶积分一闪而逝。
人偶小心翼翼地拭去他脸上的汗，目光幽深地扫过小郡王斑白的发尾。
谢瓷正俯身观察着蜷缩着的龙骨，指腹轻轻擦过枯白，引起莫名的哀恸。他咬紧下唇，阖了阖眼。
龙骨花被他栽在了红叶之下，正愉悦地随风起舞。
燕无厌敛着眸，一瞬不瞬地凝着那枚红叶，思绪有一瞬地恍惚。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了手，那枚红叶就像是活了一般，开始剧烈地颤抖。
指尖微触。
落脚处突然展开一个无底的地洞，毫无防备的小殿下就这么直直坠落。
谢瓷回眸，心跳几欲停止，他一个飞扑，毫不犹豫地就跟着跳了下去。
“小殿下——”
“谢瓷！”
唐梅颂和扶枝澜两人睁大了眼，也毫不犹豫地紧跟而下。
这似乎是个无底洞，燕无厌感觉自己往下掉了很久，久到他落入谢瓷怀抱中时还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的错觉。
异眸的少年咬牙切齿地抱紧他，气得不轻：“你、！”
燕无厌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会儿他的气恼，才抬起指尖，凭空写了几个字。
静、停。
二人便瞬间停在了空中。
谢瓷深吸一口气，与他对视半晌，旋即冷道：“你已经不是幼崽了，不许再如此莽撞。”
燕无厌弯起眉眼笑。
余光却蓦然瞥见有什么东西迅速掉了下去，二人面面厮覰，都从眼里看到了无奈。
扶枝澜揽着唐梅颂，丝线从指尖飞出，重重涌向上方，即便他二人还在往下掉。
但很快，他们直接停在了半空中。
扶枝澜抬眼，对上了燕无厌又好笑又好气的眸光：“你们也跑下来做什么？”
唐梅颂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人偶身上，而后在燕无厌促狭的笑意中默默松开，他摸了摸鼻尖，道：“这不是看你们掉下来了么。”
扶枝澜垂头往下看，隐隐约约看见一点微光，他道：“这是什么地方？”
保睛莹虫似乎察觉到危险，并没有跟下来。
但他们失联太久，万重楼那边一定会派人来寻。
缠绕着扶枝澜脖颈的青蛟这才冒出头来，它还有些晕乎乎的，此时甩了甩脑袋，道：“有、族人、气息。”
燕无厌想说些什么，却猝然听见了身旁人竭力压制的闷咳。
他凝眸，瞳孔微缩，片刻后轻颤的指尖才抿去对方唇角的血迹。
谢瓷压抑了很久的病气不期然又显露出几分来。许是方才心绪的大起大落，牵动了伤势。
少年眉间微蹙，眼眸有微光闪烁，几息后才若无其事地朝几人淡笑道：“那便一探究竟。”
扶枝澜眸色复杂地瞧着他，心中烦闷。
-
洞底连接着长长的一条回廊。
两壁挂着不灭的烛光，照亮一方。洞内狭小却并不逼仄，刚好能容纳几人通行。
青蛟在扶枝澜的肩侧左看右望，须臾开口道：“有、东西。”
扶枝澜站定，随之看去，明灭的灯火下，石壁上的绘画和文字若隐若现。
唐梅颂凑前打量，看了半晌，却瞧不出所以然来。
“这些似乎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奈何小郡王不学无术，并不能辨识。
“神明的爱宠，畸形的蛟龙。”小殿下温声道。
“殿下识得？”唐梅颂讶然，这种字体，少说都有万年了。
燕无厌颔首：“上面记载了......”他停顿了一下，捂了下有些奇怪的心口，继续道：“蛟龙本为蛟，有足而无角。”
谢瓷注意到小殿下停顿时的动作，眼睫微颤。
燕无厌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一边给他们翻译壁画上的文字。
六大陆有六位神明，曾经六位神明各居一大陆。
国都所在的大陆神明是帝神，东都魔神，西都兽神。而北都大陆坐镇悲悯神，南都战神，阴阳家所在的大陆是时律神。
六神同出父神，父神游历万千世界，一手创立了不少神明。父神没有性别，但因常年以男体示人，所以被神明尊称为父神。
父神慈爱他的所有孩子，而神明也忠诚拥护他们的父神。
为了讨父神欢心，神明各自创造出有自己一份特征的种族，而蛟族正是兽神的子民。
只因父神曾偶然提起龙族的存在，兽神便赐予了与龙肖似的蛟族化龙的机遇。
为了争夺神明的垂怜，无数蛟族在太骨崖遭受天劫化龙，但蜕蛟为龙的代价十分惨重，大部分蛟族死于天劫，化为森森白骨。只有少部分成功的蛟龙得以侍奉兽神左右，以期见父神一面。
蛟族曾是妖兽的荣耀。
是万兽之首、神明的宠儿。
直到父神离开六大陆，六神的关系破裂，世间再无成功化龙的蛟族。
而蛟龙也在众神陨中追随兽神而去，悉数陨落。
没有兽神庇佑的蛟族为了重回昔日荣光，依旧不顾性命强行化龙，以至于该族彻底消亡。
这便是壁画所记载的，蛟族一脉的过去。
唐梅颂行走在这篇遗迹的回廊，视线停在壁画上所绘的光景，久久难以回神。
翻涌的紫云，群蛟穿梭其中，最后无一例外，悉数奄奄一息地跌落云间，坠地削骨，肆虐的怨气喷薄而出，却被红叶死死抑制住。
苍重的压抑宛若千斤顶，让人透不过气来。
唐梅颂涩然道：“仅仅只是，为了博得神明的欢心么？”
他的话语难免有些斥责与埋怨。为了这个可笑的理由，竟然葬送整个族群的性命与未来。
静默良久的谢瓷抬手抚过壁画上那群神拥簇的父神，眸光落在那寥寥几笔勾勒，甚至没有五官的身影上，露出几分怀念。
“或许，”少年用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他也不想如此。”
话毕，他又抬眼看向神情隐在昏暗中，难辨情绪的小殿下，心间微叹。
燕无厌也说不清自己如今的情绪，明明事不关己，却难掩酸涩和难过。他捂着心口，曾说过的文字却好似变成了一幅幅画面，与壁画上的光景一一重合。
就好似，他曾亲眼目睹。
“我们，不怪，神。”青蛟忽道，蛟族生来便又记忆传承，所以他清楚地知道，族人从未责怪过神明。
“神明给予，荣光，也不曾、放弃。只是、他，陨落，我们、没用。”青蛟神情黯淡：“是我们、没用，才会，落得这般、境地。”
早在有蛟族化龙失败而亡时，兽神便开口制止。是他们太想要留在神明身边了，所以才一个个义无反顾地奔赴太骨崖。
唐梅颂安慰似的摸了摸它的脑袋，道：“你有什么打算？”
青蛟有些苦恼。
它自有意识起，便在蛟族遗迹里待着。只是后来许多妖兽闻风而来，占领了遗迹，才导致了它受伤出逃。
蛟族陨落万年，它为何还能苏醒，就连它自己也不知道。
蛟族传承的记忆里并没有提及它的身世。
“我大抵知道了。”燕无厌瞧着它道。
青蛟眼眸一亮：“当真？”
燕无厌看向一头雾水的唐梅颂道：“把你的黑雾放出来吧。”
唐梅颂有些心惊，但还是乖乖把黑雾放出来。
黑雾迫不及待地凝成人形，幻化成美貌女子的模样。
燕无厌了然道：“果真是你。”
花见雪毫不意外，她佩服道：“当年一见，便知阁下绝非常人，如今想来，倒也没说错。”
燕无厌笑了笑：“你着急出来，应当是知晓他的身份了。”
花见雪颔首，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看向扶枝澜肩上的青蛟，眉眼一下柔软：“我终于见到你了，”
“燕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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