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不过是过眼云烟。”鬼皮似乎也不愿再提起珠子，他让手里的沙土落回地面，把剩在掌心的小石子掂了掂，一颗一颗地丢回河里。
石子在河水中激起片片涟漪，但似乎也驱散了部分浓雾。河水中隐约显出几个灰色僵硬的影子，熟悉河中的鬼皮一眼便知那是什么，丢出石子的手顿时一滞。
“公寓外的生活好吗？”思索片刻，鬼皮捻着手里剩下的石子，突然开口问偷儿。
“只是比从前更艰难了！”偷儿烦躁地捏着细而纤长的手指，“你面前的这条河，不仅被分成数段，每一段的河水和河底也分属于两人——现在许多纠纷就因它而起。可公寓只有这么大，成长需要吸收外来资源，能带来外来资源的人又远远少于来谋求资源的人……”
“鬼皮，你这样问，是不是——”偷儿试探着问鬼皮，一双闪闪发光的双眼紧盯着鬼皮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会马上回到公寓里！”
“开始我的确这样想。”鬼皮点点头，“公寓里发生了很多事，有人要杀我，有人要帮我，最后我获得仇人的一半认同，还有人愿意与我结盟——好像一局棋里刚刚看见生机，而我也……输的不甘心！”
“可是睡醒之后，我心里突然空了。”鬼皮将手里的石子全部丢在地上，看着五颜六色的它们重新混入沙土，“你听过养蛊吗？公寓里面我就像一只毒虫，为了活下来拼命斗，可我出来了，我怎么还想做这样的人！我真的想变成一只毒虫之王吗？！”
鬼皮用手抓着头发，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掩饰从他眼里迸出的渴望，几近有点扭曲的渴望令他的面容看上去更加枯干了。
“你……其实有割舍不下的东西吧？”偷儿看着鬼皮的模样，轻轻拍拍他的肩，凑到他耳旁小声说，“如果这样，我那里多少还有点东西——其实我过去也想过进去，但我不敢，我怕过不了七日之劫！”
“现在这样毕竟还自由自在，而且偶尔还能捞点公寓外见不到的高级货！”偷儿说到这里有点心虚，好像担心鬼皮嘲笑他。
“如果我有这样本领，大概也会选择这么做！”鬼皮长出口气，痛苦的表情好像有一只铁钩勾在他心里。
“那你——”偷儿第二次试探着开口，“既然你醒了，今晚我们庆祝一下。我会叫上我的所有朋友，不醉不归！”
“你可以到那时候再决定你的归处——”
“我觉得——”鬼皮打断了偷儿的话，慢慢垂下的双手还在发颤，渴望的眼里还没有完全褪去迷茫，“我还是觉得在河边拾荒的日子是自我来到公寓后最快乐的时光！”
“好，那我去筹备一下！”偷儿立刻站起身。他看着鬼皮的目光闪烁了几下，但最终还是转开话题，从身后的口袋里掏出几张画，“这是你半睡半醒之际画的画，我怕被弄坏了便一直随身收着，现在还给你！”
说着，偷儿将一叠纸递给鬼皮。鬼皮接过那叠纸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温柔漂亮的女孩，还有蓝天、草地、阳光……
“这是……你的恋人？！”偷儿对那叠纸探头探脑，眼睛在女孩的画像上停留了许久。
“……是我妹妹。”鬼皮猛然合上画像，偷儿赶紧讪讪缩回脖子，“当初我为了找她踏入公寓，可踏入公寓后却又没有机会找她，连自保也做不到！”
“嘿嘿，那若有朝一日找到她，可不可以介绍给我？！”偷儿听见“妹妹”二字，脸上立刻荡起明亮的笑容，半开玩笑地问鬼皮。
鬼皮一言不发地瞪着他，哭笑不得。
“哦，对了！你……咳咳！”偷儿明白过来，懊悔地拍拍额头，“我忘记了。接风宴晚上开始，之前你可以先准备一下。你带来的干净衣服我偷偷扣下了，一会儿你记得换上，也想想该怎么和大家打招呼——你得明白你住下来，就是分走他们的资源！为了应对七日之劫，你还要比别人更努力才行！”
鬼皮点头答应，从偷儿手中接过衣服。简单洗漱后，他很快便换好了它们。
见天色尚早，鬼皮左右看看，确定无人在意他之后便向公寓走去。偷儿说错了，他其实未必需要比别人更加努力，只要他能每隔七天去公寓管理员那里喝茶，再厚着脸皮赖在公寓一夜。
其实白区也未必不欢迎他这样的人，唾手可得的胜利难道不是幸福吗？
“你决定去处了？”
公寓管理处，管理员面前早已放好两杯热气腾腾的清茶。鬼皮刚刚踏进门口，管理员看也不看便径直问鬼皮。
“为什么这么说？”
“我在这里三百年。虽然时间流速可能与其他世界不同，但这里的确已经过了这么久——你身上有一股安定下来的气息，而流浪的人眼睛总望着远方！”
管理员用手指了指面前的茶。
鬼皮笑了笑，大方地在管理员面前落座，对他的判断不置可否。
“三百年……应该有很多故事可以说吧！”
如鬼皮猜测，公寓管理员其实健谈而博学。鬼皮当初自傲的“博学”不过是已经死在书页里的知识，而公寓管理员的博学却似天空流云，人心学识融为一炉，高远绝美，同时还能避免皮肤被烈日灼伤。
这应当才是知识的本来面目。自有文字以来，记录从不能完整表达作者，人与人从来不能相通！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然落山。鬼皮偶尔抬头看向窗外，竟见一轮明月皎皎，雪色的月光正披在窗台上。
糟糕！鬼皮霍然起身，匆匆打了声招呼便奔出公寓管理处，朝着远处火光冲天处赶去。那里正燃着一堆巨大的篝火，山一样的篝火旁隐约映出许多人影。
偷儿到底请来多少朋友？！鬼皮诧异地观察着篝火和篝火旁的人。他记得偷儿对他说过，流浪汉们看不起他，还给他起了个“偷儿”的诨名……
一团硕大的纸灰从远处飘来，随风扑在鬼皮脸上。鬼皮不耐烦地用手抹了一下，正要把它重新甩在风里却突然发觉纸灰上的笔画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对了，是那几幅画！鬼皮心中一惊，他明明已将那几幅画藏好，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他加紧脚步，以眼下最快速度赶到篝火前——
山一样高的篝火并非木材所成，其中堆积了许多各色各样的可燃物。空中浓烟滚滚，散发出一股有点奇怪的味道，而浓烟之间透出的火焰红得像血，只要看一眼便令人胆战心惊。
篝火四周，光影明灭之中，许多醉醺醺的流浪汉手拉手跳舞，有些则拿着酒瓶在四周脚步趔趄，摇晃着走出几步后便开始嚎啕大哭，茫然地望着周围。
鬼皮看到头顶仍有大片的焦糊纸片落下，他抓过一片，在纸片上依然看到了熟悉的画面。
“你在找什么……蝴蝶、蝴蝶……”鬼皮身旁，一名流浪汉翻起双眼瞧着头顶飞过的纸灰，踉跄着跳在空中，谁知落地不稳，竟倒在一旁吐了起来。鬼皮走过去，正看见妹妹的画像——已经被流浪汉吐出的污物浸染得不成模样。
鬼皮忍不住转身就走，连偷儿也不想再看一眼。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走到哪里，但双脚似乎比鬼皮本身更了悟，它毫无迟疑地将鬼皮带到了公寓门前——或者说，在公寓范围内，只要不属于流浪汉，最终只有死或者回到公寓！
“回来了？”公寓管理员倒不惊讶，仍将鬼皮方才撇下的那杯茶推向他。茶杯里续了水，同今日鬼皮第一次看见它时一样。
“我看见远处的天空被火焰烧红，还看见你身上落了灰。”鬼皮刚刚落座，管理员好像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吐出句诗一般的话。
“我想知道还有没有方法再次进入公寓！我……身无分文，也再也不能靠收集获得资源。”鬼皮透过窗口看着远处被火染红的夜色，觉得又一次被人背叛了。但那片天空仍然灯火通明，充满快乐的气息——那些人竟连背叛他人都没有意识到。
鬼皮怎样还能留在这样的世界呢？！
“可依我看，他们还没有发觉你的愤怒。如果你现在回去，佯装开心，就仍然能和他们混在一起，也能慢慢收集到你想要的资源！”管理员顺着鬼皮的目光看向远处，用手轻抚茶杯，云淡风轻地提出了一个颇为“成熟”的建议。
“回去，是我继续骗他们，还是他们继续改造我？或者我干脆变得毫无人性，挖干他们的热心，剥夺他们的资源？！”
“珠子之前说我会失败被骗是因为我没有自己，现在我不想做这样的事，更不想变成连自己都不喜欢的人，有错吗？”
“呵呵，这倒有趣！”管理员慢腾腾地喝了一口茶，笑得眼角露出一道褶皱，“教会你如此遵从本心的却是白区第一骗子！”
“其实我刚刚所说的正是我从他们身上看到的行为规则——真正的能者上，不能者下，成王败寇！他们都不介意被如此对待，将之视为‘正常’，你为何如此介意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