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天，鲁魏抽空摸到管理员办公室看望鬼皮。可惜鬼皮并未苏醒，他坐了许久，鬼皮也睡了许久，最后鲁魏只好悻悻而返。
但巧的是，鲁魏刚刚离开，鬼皮便苏醒了，挣扎着向管理员要食物和水。管理员斜了他一眼，又扒开他眼皮瞧瞧，转身便端来满盘食物和一壶水。
“对了，你妹妹最后怎样了？”把装满食物和水的盘子递给鬼皮时，管理员随口问了一句。
“妹妹？！”鬼皮来不及擦拭嘴上的食物残渣便愣在当场，一动不动，好像一切生理机能都随着这个词骤然停止了。
管理员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又拿来一罐浓黑的药汤，趁着鬼皮一动不动全部灌了下去。
“我记错了，你没有妹妹！”放好药罐后，管理员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哦。”鬼皮刹那间恢复了动作，随即皱着眉头干呕起来，“不对，你平常吃的什么东西，这味道哪是人吃的？！”
“不吃就出去，鲁魏还急着找你呢！”管理员拍拍手，差点做出送客的动作。
不料鬼皮却轻轻靠在墙上，无奈地笑了。
“……我还能去哪里呢？！世上根本没有安全区，武装的人一定凭武力和智力去碾压旁人，只是手段越来越高明，高明得几乎无法察觉。同时也越来越聪明，聪明到不需要冷热兵器，只需要把奴性的潜质拆开，逆向运算培养它们的方法，再渗透进毫无防备的人脑中，人们便自愿为奴。当外化变成内化，一切便已成定局！”
“孩子们在学校里见到的光景，只能教他们意识到物以类聚，所以他们终究会回去。没有回去的不知道该怎样用正确的方法谋取前程，路上便坠落蹉跎了大半。安全区里的孩子嘲笑蜜蜜，可他们连蜜蜜的正道也没有学到，刚好作为‘成奴’的理由，而且这理由冠冕堂皇——这些顽劣不堪的人只能这样训练！”
“蜜蜜的方法幼稚，或许会熄灭，或许会成为第一束光，但困在被固定好的生活里根本看不到光……”
“环境足够稳定，物质刚好可以生存，本性善良的人就会永远生存下去，而忽视这种生活本身究竟是什么——连意识也意识不到，怎么会想改变呢？！”
“何况……我总是觉得……我好像已经没有进入公寓拼搏的理由了。”
鬼皮眼里流露出一丝迷茫，正在整理东西的管理员双肩一抖，转过头似乎想说点什么。可鬼皮已经重新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了，阳光照在他脸上，安逸而宁静。
管理员最终没有打破这份宁静，他又开始勤快地准备下一份药了。
鬼皮不记得是怎样来到流浪汉们居住的地方，只记得朦胧间被一阵搬动身体的震动声弄醒了。他顶着沉重的眼皮撑开眼睛，透过一丝光亮看到公寓管理员的办公室越来越远。办公室门后透出一个人模糊的轮廓，管理员好像就站在门后，但不知为何不肯出来。
为什么我就这样离开了？鬼皮意识不清的时候似乎问过，但也可能只是在心里想过。因为公寓管理员没有义务和责任留下任何人，并且在公寓中所有人都应该在公寓规则下运作，融入公寓运转的洪流。
可能……本该如此。鬼皮放弃了挣扎，反而睡得很沉。醒来后竟然天朗气清，微微透出蓝色的天空已经是公寓外最好的天气，说明鬼皮今天的运气还不错！
河水的气味沿着缓缓流动的风飘来，依旧多少有点古怪，身下新鲜的青草倒散发出阵阵芬芳，女人身上特有的香味也混合其中，交错成一种朴实的浪漫。
鬼皮突然意识到，他正在看着一个女人——静静地躺在他身旁，一只手臂还搭在他身上，不算漂亮的面容里有一种安然自在，微微勾着的头颅和蜷缩的身体好像一头流浪的母猫。
鬼皮吓得浑身一抖，结果女人的双眼马上开始眨动，鬼皮赶紧又躺回原来的位置，僵硬得像一根木头。
怎么回事？！鬼皮呆滞地望着天空中央的一点蓝色，思考之前特地又转头望向身旁。可女人依旧安静地睡在那里，不是鬼皮的幻觉。
也对，他怎么会有这种幻觉呢？即便要想，总不会是这样姿色平庸的女人——思绪在脑中乱做一团，却突然蹦出来这样一个毫不相关的想法。鬼皮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恨不得一掌打散它！
可同时他又无法遏制地想起金鱼和他破碎的过往，说来他连完整的爱情也不曾拥有……
……但也不能这么莫名其妙地……
鬼皮觉得被深深刺痛了。他再度转头望向女人，小心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挪动她——无论怎样，先脱离眼下诡异的情况！
“你在做什么？！”背后突然传来问话声，紧接着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抓在鬼皮肩头。鬼皮当即跳起，毫无犹豫地向身后挥出一拳！
“哟，恢复得不错！”鲁魏一个后空翻轻松避开鬼皮的拳头，在草地上蹦蹦跳跳地揶揄鬼皮，“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什么，不是这样！”鬼皮本能地用身体挡住女人，谁知一阵香气却从颊边传来。鬼皮一时不慎，女人竟已经在他脸上啄了一下，动作自然而流畅，仿佛天生就该这样！
“害羞什么，你同你老婆**，又不是与我老婆！”鲁魏语调轻松地摆摆手，慢慢向后退去，用身体语言暗示鬼皮“你可以忽视我”。
“不，不是这样，我不认识她，怎么可能与她成婚？！”
“怎么不能？！”鲁魏转过身去，似乎准备离开了，“她已经在你身边了。”
“不，我不同意，你一定要说清楚！”鬼皮急了，奔上前拦住鲁魏，“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否则我不再认你是朋友！”
“朋友……”鲁魏双眸连闪，脸上突然露出温和的笑，“你还是这么善良……好吧！你娶了她是因为我从公寓管理员那里听说你想要来流浪汉的世界，现在你已经是我们的正式成员了！她，就是我们送给你的第一个见面礼，我们会为每个优秀成员分配一个伴侣！”
“可是我……她……”
“你不满意？”鲁魏摸着下巴，颇为无奈地咂咂嘴，“到底是见过市面的人。可你或许不知道流浪汉世界如今的现状——自从流浪汉世界开始由组织统一后，流浪汉的死亡率便下降了。人口骤然增多，男女比例却开始失调。现在那样姿色的女人已经是抢手货了。这可是我特地为你留下的‘优等品’，勤劳肯干，任劳任怨又很少索取！”
“好了，我也该回去了，家里还有四口人等着我！”
“……你已经有三个孩子了，鲁魏？”
“不，我的前妻带着女儿不肯走，我的现任刚刚为我生了一个儿子——说到底还是为了我能拿到的资源！”
鲁魏略带讽刺地回答，自顾自地走了。鬼皮独自一人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很久，转过身时发现女人还维持着刚刚他看到的姿态，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脸上两团微红。
“我们的家，就选在这里，行吗？”
“因为漂亮……”不等鬼皮问，她就用手指着站在这里刚好能看到全貌的河，“那里有阳光升起的时候特别漂亮！”
“……但愿你永远不会知道里面有什么！”鬼皮仔细打量女人，透过被风和灰尘磨砺得粗糙的皮肤，他看到了女人掩不住的年少天真，和一双比他初见那条河更加清澈的眼。
鬼皮向她靠近几步，好像想要安慰她。可一阵风吹来，他闻见河水的味道和陌生的香气，竟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径直向着公寓管理处奔去。
然而，一向守在公寓管理处的管理员竟然不在，紧紧关闭的木门在鬼皮面前变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墙。鬼皮耐着性子敲了很久的门，待手指红得犹如冻伤才慢慢停下手，后退几步仰起头，呆呆地盯着矗立在面前的公寓。
从外面看，公寓丰碑一样高大，坚实浑厚、直入天空，每一点散射在漆黑墙壁上的光线都闪耀出奢华的色泽，仰视的时候格外美轮美奂。虽然里面的东西对鬼皮的吸引力已经消失，可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好像这已经是他的本能，又或者他想要从散射在墙壁上的光里找到答案。
鬼皮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一条影子在鬼皮思考时慢慢靠近他，脚步细腻无声，手里拿着的东西在淡淡光线下投下诡谲的阴影——那是一只在长杆顶端颤抖的绳圈，光线下与鬼皮的影子发生了奇妙的互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套在鬼皮脖子上。
“鲁魏，你不是回家了吗？！”鬼皮却从地上的影子和身后的安静中窥知来人身份，静静地瞧着地面问。
“唉，家里实在太……闹腾，我就给你送好东西来了！”鲁魏说着，甩手将带着绳圈的长杆丢到鬼皮脚下，“喏，赚钱的工具给你带来了，还做你之前的老本行吧，明天我就让管理河流的人给你画一块地方出来！”
鲁魏话音未落，鬼皮便用脚将长杆踢在一旁，当做垃圾一样。
“不要？”鲁魏瞧了一眼鬼皮动也不动的背影，点点头，“可以，那我还有下酒菜和一点珍藏，你总不会还给我一个背影吧？！”
“我不想喝酒。”鬼皮转过身郑重地看着鲁魏，“里面的日子时刻清醒却没有时间，外面好不容易闲下来，我想保持清醒！”
“也可以！”鲁魏“呵呵”一笑，席地而坐，“你不在的日子，我几乎都自斟自饮，今天还有你陪我！”
听到鲁魏这样回答，鬼皮才来到鲁魏对面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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