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回来了，总不能一直无所事事，对吧？”鬼皮还没有为自己的杯里添满水，鲁魏便开口了。他随手打开一只白色的小酒瓶，空气里顿时溢满酒香。
“我想生活，不想无头苍蝇一样再钻进公寓！”鬼皮回头看了一眼公寓，又开始望着公寓漆黑的外墙出神。
“就是说，你不想再过那种灰头土脸的生活。那里面的日子教会你什么是脸面！”鲁魏用酒杯指着公寓，也借着散射的光线一寸寸打量公寓的外墙，“我从外面爬上去过无数次，墙上的每一个坑洞对我而言比掌纹更熟悉……里面的一切看起来真不错，好像随手就能捡起足够一辈子消耗的东西……怎么能不羡慕呢？”
“……那些只是诱饵。一旦进入公寓就会用‘匮乏’驱使租客，无论怎样都驱不散这种感觉！”
“当然，就是这样的规则让我每次都从窗前回来——可是你瞧，如果完全离开公寓，我们又只能睡在这种荒野。公寓挤压人们，产生了极大的增量，不可否认的繁华！”
“你到底是钦佩增量，还是羡慕繁华呢？”
“我……呵呵，我是俗人，两个我都喜欢！只是遗憾当这棵大树参天之际，我还活在漆黑的树根底层——当然，也只是想想！”
“我们还是撇开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先想想你的问题！”鲁魏边说边掰开面前的一双筷子，下一秒却用手直接将几颗花生米送进嘴里，“听说，你在绿区做过教师是吧？”
“……常青藤夫人说的？！”
“咳咳，我知道……嗯，当时出了点意料之外的事。不过你当过教师，又在绿区呆过，这总不是假的吧？”
“是真的……”鬼皮欲言又止。他本想马上离开，但某种类似生存本能的感觉让他预感到现在发生的事很重要，最好听完再做决定。
鲁魏浑身散发着隐约的危险气息。
“那就好！”鲁魏听过一拍大腿，终于露出安心的表情，“之后你在旁人面前就这样说，其他的由我来安排！”
“鲁魏，你想做什么？！”鬼皮看着鲁魏，突然将他与脑海里的常青藤重合在一起，模模糊糊地猜到了一点。
“我想——做一个精英学校，由你来担任讲师！”鲁魏端着酒杯凑到鬼皮近前，悠悠地喝了一口酒，“我会派人日夜把守进入公寓的必经之路，拦截所有想要进入公寓的人，挑选其中有天资有决心的人带到学校，由你——来教导他们进入公寓的第一课！”
“这并不违反公寓规则，且对他们也有好处——可以避免他们像当时的你一样被秒杀！”
“这样进入公寓的学生生存几率更大，我们也可以从中得到想要的东西，而不必被公寓的规则束缚……”
鬼皮低头沉思，看模样似乎有点心动。
“出生入死不如坐收渔利，积累人脉不如创造人脉！”
“……倒不如说是胜则座上宾，败则陌路人，反正我们也没有损失。”鬼皮苦笑，多少有点无奈。
“那又怎么样，凭我们手里的资源，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可是……你打算免费培养他们，还是——”
“你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我连回到这里的好兄弟都要催着干活，倒给陌生人白吃白喝？！”鲁魏恨铁不成钢地怒骂，几乎想用手里的酒杯敲鬼皮的头，“我会收取他们身上最珍贵的外来资源，同他们说会统一为他们办理入住公寓手续。然后让他们写下白纸合同，每月按照他们的收入收取一定比例的‘学费’以及利息！”
“白纸合同？”鬼皮迷惑地看向鲁魏，觉得好像听说过这件东西，仔细想想又什么都记不起。
“对，公寓里绝对不容违反的规则之一——写在白纸合同上的约定不可违背。它只能向公寓管理员领取，并在其见证下由双方确认签署，同时违背合同产生的惩罚由公寓管理员亲自执行，所以具有不可忽视的效力！”
“好像说是……违背合同产生的惩罚至少与绿区竞赛失败等同！”鲁魏像是喝多了酒，说到这句时，突然开始含糊其辞。
“……对于初入公寓的白区租客而言，倒是已经足够了！”鬼皮摸着下巴，思索着附和。
“怎么样，你也觉得可行吧？”鲁魏借着酒劲，亲昵地抱着鬼皮的肩，“来帮我吧。你帮助学生们度过难关，做阳光下的救世主。我得到想要的东西，做我擅长的事，经营我的世界和家庭！”
“可我还是觉得……”
看着鲁魏热切的目光，鬼皮怎样也无法对他说出心中不安，因为鬼皮的不安正是来自鲁魏本身——他太像常青藤了。如果鲁魏稍微讲究一点衣着和排场，他就同众人面前的常青藤毫无区别。可区区排场，不过是一点硬币，鲁魏显然早晚都会得到。
“不管怎样，你先看看我们的宣传册，了解一下我们精英学校的理念！”鲁魏显然已经沉醉在美好的未来中无法自拔，他强行把一本装订整齐的小册子塞进鬼皮手里，“第一批学生会作为‘明星产品’吸引所有白区人的目光，之后我们便不必采取风险较高的强硬手段。正巧安全区已经瓦解，如此一来白区整体便对所有人开放，生源一定会更有保障！”
“对于已经进入白区，挣扎在底层的新人而言，学校的吸引力一定更大。有你的身份和我的实力，为了获取有用信息活下去，他们一定什么都愿意牺牲！”
鬼皮翻开小册子，映入眼帘的第一页赫然便是他的画像。画像旁配有醒目的红色字体，用浮夸的修辞“描述”了鬼皮在绿区叱咤风云的经历，还说他曾得过红区大人物的赏识，只是鬼皮性情淡泊，终究喜欢逍遥自在云云。
“鲁魏……这册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印刷好的？！”鬼皮目瞪口呆地看完了自己的“人物小传”，只觉得小传里描述的怕是圣人分身，而不是平凡且历尽艰辛的自己——难道“鬼皮”本人就不堪入目？！
“你说什么？哦，这个……”鲁魏听了鬼皮的问话，无意间向鬼皮手里的册子扫了一眼，脸上立即露出一丝尴尬，好像恨不能把册子从鬼皮手里抢回来。
“……这、这是印错的版本！”忸怩了许久，鲁魏才吞吞吐吐地解释，同时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本装潢精美的册子，趁着把新册子塞进鬼皮手里的功夫，鲁魏赶忙将原来的宣传册抢了回来，“我本来打算把旧宣传册上你的画像挪到新宣传册上！”
鬼皮打开手里的新宣传册，第一页改成了“校长鲁魏”的画像，第二页则是整张空白。鲁魏至少没在想要挪动画像这件事上说谎。
然而鲁魏夺过宣传册之前，鬼皮已经看到了旧宣传册上的印刷日期——正是安全区土崩瓦解的那日。
回去的路上，鬼皮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也思考他到底是否该接下这份工作。由于宣传册的插曲，鲁魏终究没能迫使鬼皮当场答应，但留给鬼皮回旋的空间并不多。
首先鬼皮能选的路太少，其次鲁魏作为流浪汉群体的首领，拂逆他只怕没什么好处，最后——鲁魏大概也不是从前鬼皮认识的那个人了……
“鬼皮！”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鬼皮循声向前望去，居然看见早上睡下的地方多了一栋小小的房子！灰石为墙，红瓦为顶，各处缝隙里塞满了碎石土块，绿色开着粉紫色小花的塑料花藤从房顶垂落。小小的房子还没有安装房门，鬼皮早上才见到的“妻子”从房子里钻出来，脸上黏着白一块灰一块的痕迹，见了他便开心地挥手，招呼他进去——鬼皮许久没见过有人在他面前笑得如此开心真诚了，而且这笑容竟然是为了他！
公寓之外阴冷灰色的天空下，“妻子”守着小房子，竭力站在小丘上最高的位置迎接他。天空里散射的微光照亮她的侧脸，却明媚不过她的期盼与信任。她让旁边那栋破旧的小房子染上了“家”的色彩，无论她背后的河流里是否埋葬着无数尸体，也无论未来的时光是否充满冻饿！
“你……你盖的房子？”鬼皮一时不知所措，良久才指着小房子问了一句词不达意的话。
鬼皮想说的其实是眼前的“妻子”真的很美，但不知怎么这话只能在他心里回荡，好像说出来，另一个曾经的世界就会变得破碎。
“嗯嗯！”“妻子”自豪地点点头，用手擦着屋顶藤蔓上落着的灰尘，忽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惶恐地望着鬼皮，“你——不喜欢它吗？”
“没有！”鬼皮立即摇头。
但在同一时刻，他透过微光看到了花蔓上星星点点的黑色，隐约从风中闻到一点来自花蔓的古怪味道，而“妻子”显然生怕他发现花蔓的来处，正用手蘸着口水用力擦它的叶子。
“那进来吧！”“妻子”开心地笑了，走上前伸手想拉住鬼皮的手。
鬼皮本能地避开了。为了掩饰尴尬，他连忙大步向小房子走去。在粗糙的门口，鬼皮看到了两行歪歪扭扭的字，一行是“鬼皮”，另一行是“小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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