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新人’，你和旁边房间的那个人，刚刚是不是吵架了？”“嘉明”逐渐从夺得硬币的兴奋中醒来，堆起笑容凑在鬼皮身旁问。
“你怎么知道，那时候游戏还没有开始……”鬼皮惊讶地看看“嘉明”，忽然看到一截黑色的线从“嘉明”的右侧裤袋里漏出。
“公寓并不禁止租客以外的东西探出窗口。来到公寓之前，我接触过这些小东西！”“嘉明”没有避讳鬼皮，从裤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东西，“再说公寓本就没有那么隔音，我只不过听得更清楚一点，不然怎么能成就我们的缘分呢？”
“我听见你们谈到合作了对吧？可惜你遇到一个吝啬鬼，我听到他只肯分你四分之一硬币。呸，这就是他们这些老手对新人的态度！”
话说到这里，“嘉明”突然再不发一言，却又故意挺起胸。
“……那你这里呢？”鬼皮看看“嘉明”故作高深的姿态，顺势发问。
“我们都是新人，当然五五均分！”“嘉明”马上欣赏地拍着鬼皮的背，胸有成竹地邀请，“怎么样，和我联手吧？”
“投谁？”鬼皮想了想，未置可否，试探着问了一句。
“投我的邻居！你旁边住的人大概也会投他，毕竟他是我们之中看起来最强的，我们先送走他，再找机会料理那个敢剥削新人的人！”
“嘉明”横眉立目地看着对面正露出微笑的二人，义愤填膺的模样。
鬼皮倒觉得他们像蹲在贵族舞会外的小混混，正以手上仅有的资源痴人说梦。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嘉明”应当更容易相处，可惜每个人都会渴望依附于更强的人，过轻松自在的日子——虽说这可能是另一种痴人说梦。
鬼皮望着“嘉明”点点头，像只听话的机械木偶，同时又在心里偷偷向自己露出自嘲的笑。怎么办呢，总有一些场面不适合哭，笑至少不会令人耻笑。
“嘉明”见鬼皮答应，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二人的联盟便这样确定下来。此后一周无事，二人为了保持“友情”，也为了互相监督，闲来无事便一起围在场地中间的桌子上吃瓜子。
公寓内的四个房间连成一体，化为“斗兽场”后，场地中间便会出现一些额外的东西，算作对选手的鼓励。白区通常是一些瓜子果脯一类，极少数会出现一点小工具，而听说红区经常会出现整整一间仓库那么多的各色武器。
二人吃瓜子的时候都会背对其他两个人。其他两个人则从来都不靠近他们，只笑眯眯地瞧着他们。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席地而坐的缘故，鬼皮总觉得其他两个人似乎将他们看成某种宠物狗，脸上的笑容也充满宽容与慈爱。
鬼皮偷偷问过嘉明。“嘉明”一声不响地将桌子上的瓜子都刮到自己怀里，过了一会儿，又悄悄塞给鬼皮一半。
投票日前五分钟，“嘉明”拖着鬼皮来到收藏着按键器的桌子前。按键器亮起的刹那，“嘉明”变魔术般从衣服里掏出一大袋瓜子。
“公寓里的东西不能用作资源上交，但可以果腹。你出去的时候死死抱着袋子，好好恳求外面的流浪汉，应该可以积攒点资源，至少不会在这次消失！”
“之后你要记住，无论是否被票选，一旦手中硬币归零，依然会被赶出公寓！”“嘉明”将瓜子塞进鬼皮手臂间，同时手上闪电般按下按键器，将票投给珠子的对手。
如此一来，按照“新人”的计算，出局的人共有二人:“新人”的老盟友和鬼皮。
“为什么？”鬼皮迷惑地望着“嘉明”，微微捏紧手里的袋子，“每一局不是只要投出一个人就可以吗？！”
“……为了安心。”“嘉明”踌躇几秒，颇为歉意地看着鬼皮，“公寓从未规定一定要住满，但总是人满为患。假设人数适宜的情况下，余下几个人总能达成彼此平衡，最后可能谁都平安无事，但现在的人数必定要做出牺牲……公寓里很多人都睡不好，包括我——我只有亲手打落比我弱的人才能安然入睡，如果只是苟且偷生就会一直筹划到天亮。”
“我不知道这是否算努力，但我狠不下心回到流浪汉中间再次学着露宿荒野、浑浑噩噩！”
“嘉明”垂下眼想看看自己至今未曾褪去泥土颜色的指甲，可映入眼里的只有凄美的落日余晖。
“嘉明”的手已经不见了，公寓正在“送走”他。
“怎么回事？！”“嘉明”惊惶地看着双手。透过已经变得透明的双手，“嘉明”看见鬼皮手里的按键器正闪烁着亮光，不过上面显示的名字是他，而非他们说好的、珠子的对手。
“珠子估计，你从另外那个人手里得到的硬币，每一场只有半枚左右，对吗？”鬼皮将按键器放回桌上，抓紧最后的时间解释。
“原来是这样……”“嘉明”看看显示屏上醒目的“3-1”，心下顿时了然。
“你的同伴料到可能有人偷听，故意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与你争吵，以吸引位于价格链低端的我出手，同时用你这个货真价实的‘新人’来吸引我的注意力。”
“他自己从开始便开诚布公地同我的同伴达成协议。我的同伴是老手，所以才敢用最低价压榨我，也有能力替换我。”
“他早知道我有脱离他的想法，就顺势答应珠子……这一个星期，他一直在欣赏我这个叛徒的表演……”
“嘉明”叹口气，脸上毫不掩饰的失落就像一名考试落榜的小学生，但眼底又有一丝释然。
“……算了，不想这些了！今晚我一定能睡好！”“嘉明”向鬼皮挥挥手臂。
“祝你在夹缝里过得愉快，人生中亦有一瞬辉煌无愧，也有一瞬能看见希望，找到失败也相拥取暖的人！有缘再见！”
“嘉明”的身影随着他的话渐渐消失。眼前只剩下冰冷的空气时，鬼皮才记起他的瓜子还留在自己手臂里。
左右看了看，鬼皮毫不犹豫地向窗户奔去，可他刚刚将袋子举在头顶便被珠子一把夺过。
“你在做什么，食物可不是公寓的赠品，而是可贵的免费资源！”珠子“哼”了一声，转身彬彬有礼地将瓜子分给那位全程一直慢慢品茶的“老手”。
“何况我明明看见瓜子是他送你的。他都走了，你不用来造福我们，竟还想着将天赐的资源丢出去！”珠子越说越气愤，没好气地把已经撕碎、几乎空空如也的袋子丢还鬼皮。
鬼皮默默地数了数剩下的几颗瓜子，最后居然在袋子最底部找到一枚硬币。
加上之前珠子给鬼皮、被鬼皮藏在左侧口袋的那枚，珠子已经分给鬼皮两枚硬币了。
鬼皮用手指轻轻钳着那枚硬币，脑海中回想起“嘉明”的“定价”。
犹豫片刻后，鬼皮没有收起硬币，而是走到珠子身后，老老实实地将硬币递给珠子。
“你已经给过我一枚硬币了。我听嘉明……出局的那个人说，新人根本不值这个价格，而且这次胜利几乎都是靠你！”
鬼皮说完便用硬币碰碰珠子的手臂。珠子正在斟茶的手轻轻一顿，但他还没有转身，对面一直低着头喝茶的老手却放下茶碗，笑着为鬼皮鼓掌。
“不错！聪明、听话、识时务，新人就该有新人的样子，知道自己的斤两！这一点可比小九好太多！”老手打量鬼皮片刻，又拿起茶碗，“如果以后想‘跳槽’，可以来找我！”
“嘿嘿，我敢保证他不会！”珠子向茶碗里注满茶水，把茶壶放回原处后立刻就将手里的茶碗一顿，指指鬼皮，“他日后必定‘飞黄腾达’。你从我手里抢，小心烫手！”
“我也只是说说。”老手无奈地看着怒目圆睁的珠子，“这样优良的材质我当然不会硬抢……但你从来没有‘剩下’的吗？”
“我一直都陪着他们到最后！”珠子拍拍胸口，骄傲地回答。
“啧啧，真是尽责！”老手放下茶碗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一双望向鬼皮的眼突然放出幽光。
“那新人，有缘再见吧！”
这是今天鬼皮第二次听见“有缘再见”这个词。墙壁徐徐落下，公寓恢复原状后，鬼皮再也没有见过说出这两个词的人，无论是新人还是老手。
事后，珠子专门腾出时间与鬼皮一起进行了一场“平等友爱”的谈话，主题正是“身无长物且平庸的善人在泥潭里能活多久”。
“善良也要凭运气你明白吗？要么生的好，富贵人家，要么凭诗书度日，才华横溢、声名远播、高风亮节！这两种才能过得像人一点！你呢？要吃喝，要练能力，选不出一条极值的路，怎么出人头地？！这世界要的是正常人吗，不对，要的是一击必杀的怪兽，而且现在要的不是一批，而是一个，只有一和其他！”
珠子低声且喋喋不休的同时，鬼皮的思绪飘向窗外，目光落在远处那条反射出些微月光的河上。他希望能在河岸上找到“嘉明”的身影，看见“嘉明”像他当初一样工作，这样即便世界辛苦而残酷，他也能相信岁月静好，可是“嘉明”好像掉进了一个黑洞，没有任何侧耳倾听能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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