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作贱自己,否则灵魂都会塌陷。”站在窗边,鬼皮侧头瞥了眼绿草,“有一句话,叫‘不会比这样更差了’,但作贱自己这件事不是。如果人失去最后的坚持,脚下的深渊将深不见底,永远没有安全触底的那一刻。”
“这件事,不巧我之前曾经做过。结果不仅害了当时正帮我的人,最后还发现连死都是耻辱!”
“……是珠子?”
“什么?”
“没什么!”绿草赶忙低下头,目光闪烁地用手指捻着衣领,匆忙转移话题,“可是要解决难题的话,就必须选择——”
“选择让‘命运’沉浸在过去的美好里,跟随妻子真正死去,还是让他回归荣光尽陨的现实,目送妻子死去。”
“其实他的妻子……已经死了吧?”
“如果是这样,我们假装靠近女人的时候就不会受到那样凶狠的攻击。”鬼皮无可奈何地否定了绿草的猜测,目光落在天边一颗光芒微弱的星星上,“金毛犬护主,除了认为我们是恶人,大概也是因为……她想亲耳听见最终的结果。”
“命运……老师,恕我直言,我们似乎不是能决定旁人命运的圣人。”绿草想了想,试探着问鬼皮,“何况在我看来,两者好像都很幸福,反倒是后者看起来更加凶残!”
“这就是公寓的直爽之处!”鬼皮看着绿草脸上的犹疑笑笑,“你以为自己不是随时提刀的勇者?活着才是冒险朝圣,组成世界的是深渊,不是天堂,只有勇者才会一直微笑!”
“老师,那我们该怎么判断呢?”听了鬼皮的话,绿草想了想,也笑了,“老师,是不是有有趣的事要发生了?”
“绿草,你知道幸福感该怎么衡量吗?”
“人是否活着,不取决于是否困苦,不取决于旁人定义的成就,甚至不取决于生命是否存在,而是是否能感到幸福。”
“死人不可救,活人不会死!”
月落日出,一夜时光在两人的商议中匆匆而过。日出之前,两条人影悄然钻入“命运”的房间,借由窗口准备好的药物,轻而易举地让“命运”陷入了更深沉的昏睡。
因而“命运”今天比往日起得迟了一些。
不过,他似乎没有觉察到今天的异常。他摇晃着因为药物作用而显得沉重的头颅,木偶一样从床上直立起来,右手顺势伸向一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的手会触碰到妻子冷冰冰的面颊。那种冷令人发自内心地战栗,但只有它能让“命运”安心。
可今天“命运”的手没有触碰到妻子。他的手落在床单上,掌心里一片空旷。
“命运”的动作立刻停止了,他扭过头,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床,用手一根根拿起那些原本连接在妻子身上的电极和管子。
“不……见……了?”干涩的声音从“命运”喉咙里发出。他早已不相信奇迹,眼泪立刻从眼角涌出来。双手落空的那一刻,他几近本能地明白她消失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然而下一刻,“命运”从地上的影子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轮廓——像是一个人,又像是一具骨架。
他迷惑的目光循着影子的轨迹,最终落在一个熟悉的背影上。那人坐在他已经习惯的沙发里,几乎只露出后脑,可有这些就足够了!
她回来了……“命运”立刻浑身颤抖地摔在地上,眼泪在他脸上划出纵横交错的印记,他死死用手指抓着自己的脸,每个指甲都深深陷进肉里。
“你……好瘦啊!”泪珠砸在地上,眼泪在脸上只剩下几行冰冷后,“命运”低下头,轻轻放开自己的面颊,看着指甲里的血喃喃自语。
呆呆地盯着指甲很久,“命运”又抬起头望向那个熟悉的背影,看着它遮住了他已经熟悉太久的窗户,眼里倏然滑过一丝惊恐。又过了很久,“命运”才记起他应该做点什么,他手忙脚乱地扶着身旁的医疗仪器爬起来,慌张地左顾右盼,最后从另一个柜子里掏出一只茶杯。
茶杯有了,自然要敬茶,可是——“命运”看看手里曾经专为客人准备的茶杯,他应该这样做吗?!
“我应该……做什么,你饿吗,你喜欢吃的东西的是什么……我想想……”“命运”随手把茶杯搁在一旁,迈着僵硬的步子来到那个身影后,语无伦次。
“过来陪我说会儿话,好吗?”那个身影终于对“命运”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她的声音空洞低哑,倒是很符合她现在的模样。
听到她的声音,“命运”双肩一抖,如同看到恶魔的面庞一样赶忙转过脸。
“……好。”但他最终还是答应了她,随即低着头走上前。踌躇了一会儿,“命运”终究耐不住好奇,抬起眼打量她。
眼前的那张脸骷髅一样瘦。干枯焦黄的皮肤紧紧贴在脸上,颧骨高高耸起,嘴唇只剩下薄薄两片黑色,眼窝深陷,鼻梁扁平,一片黄色的头发从两侧乱糟糟地吹落在脸颊旁,脑后则几乎已经全秃。
“命运”死死盯着那张与妻子全然不似的脸,一寸寸地寻找每一点可能与她相似的痕迹。
“我已经不同了是吗?”“她”翻起泛着黄色的眼珠,瞧着聚精会神的“命运”,突然从背后拿出一面镜子,“看,你也不同了!”
“她”把镜子在“命运”面前晃了晃,镜子立刻将阳光射入“命运”的眼。“命运”骤然从“寻找妻子”的梦想中惊醒,他迷茫地看着妻子手里的镜子,居然从镜子里看见了一名耄耋老人!
瘦干的老者,硕大且色深的老年斑遍布脸上,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正与此刻的“命运”摆出同样的表情!
“这……是我?!”“命运”惊骇地举起双手,不自觉地向妻子走去。“她”却在眨眼间收起镜子,两条骨瘦如柴的腿叠在一起。看着“命运”,她展示出胜利的姿态。
“原来……距离我们分开,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吗?”在“她”的胜利面前,“命运”渐渐折服。
“……原来,我们都已经老了。”“命运”看着眼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笑了,只是表情有点无奈。
“是不是?我们本不应该这样变老!”“她”了然地笑了,笑容恐怖中又带着某种无法抗拒的诱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们已经老了!”“命运”扭过头,两颗眼泪从眼里滑落,他走到窗前假装欣赏窗外的风景,从眼前模糊的水气里连声感叹,“谁知过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过几天就会醒来,或者我过几天就会……这些年我走过了怎样的轨迹呢,在这么残酷的公寓迷迷糊糊走到现在,说不定已经被其他人榨干了一切,现在的我是什么呢?可无论是什么都已经无力改变了……”
“我记得我们曾经那么完美……”“命运”背后,“她”充满回忆的声音传来。
“这辈子结束前都不要再提这两个字了!”“命运”用吼声打断了“她”的话,忽然又胆小地左右看看,“……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得知我们已经醒了!”
“可你刚刚说过,我们已经被榨干了。”
“可是……”面对“她”质疑的目光,“命运”的话在喉头梗住了,“我去做几个菜……你离开后,我多少学了些……只学会几个。”
他上前抱起“她”坐着的沙发,让她慢慢转过身去,面朝鬼皮和绿草的房间。
“没想到你现在变得这么害羞~”“命运”用落满灰尘的屏风挡在她身后时,“她”“喳喳”地笑了,笑声好像锯木头的声音。
“对不起……虽然记不清,但我已经独自一人许多年了!”屏风后,“命运”小声回答,刚刚松口气却被脚边的一团黑影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长且脏的毛发缠绕纠结在一起,好像一团被丢弃的抹布。“命运”差点踩在它身上,它竟然随之跳起身,挨着“命运”的腿对他撒娇。
“艾迪,是你?!”“命运”好不容易才认出那就是“她”心爱的金毛犬,是雄性的那只。
艾迪听到自己的名字更开心了,仰起头想要舔舔主人。
“别过来!”“命运”几乎撞在身后的屏风上。他担心地听了一会儿身后的动静,确定一切正常后才用手无声地赶走艾迪。
艾迪走后,“命运”颓唐地靠在雪白的组合柜上。房间里唯一的光线被屏风遮去了大半,阴暗让房间里又冷了几分,“命运”看看周围,觉得一切都变得蒙尘破败,而他像孤儿一样被丢弃在这片垃圾中间。
“艾迪也变成这样了……”“命运”不断地逼自己回忆艾迪曾经活泼的模样,可没过一会儿那头漂亮的金毛犬便渐渐变成了一团黑色肮脏的东西!
为什么会这样?!“命运”忍不住一拳砸向身后的柜子。屏风后顿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得“命运”赶紧稳住身后的组合柜,口中念念有词:
“不要过来,我还记得自己……”
不知为何,“命运”身后原本结实的组合柜突然自己打开了。一只小小的瓶子从柜门缝隙里滑出来,恰好落在“命运”手里。
“这是……”“命运”默读过瓶子上的字,突然记起这是他当时在绝望之中拿回来的。当时的医生听信了他的话,收了大价钱然后对他千叮万嘱不可滥用。
因为这药如果超过剂量很可能让人再也不会醒来……
当时“命运”是什么时候、怎样的情况下把它收起来的呢?这些“命运”一概都不记得了,但他知道看到药瓶的刹那,心里便涌上一种可怕却诱人的冲动,像是“她”的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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