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皮一边逗弄着小狗，一边沿着走廊缓缓走去。不知过了几个岔口，他突然发觉除了他和小狗外，地面上多了一个人的影子。
也是提早结束比赛的人吗？！鬼皮偷眼看向地面的影子。影子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看起来毫无防备，也没有发起攻击的意思。
可是，无论鬼皮怎样变幻脚下的速度，影子始终以不变的距离尾随在他身后。
“嗯，这里阳光不错！”又走过一个岔口，鬼皮在窗台上轻轻放下小狗，用手势告诉它安静地在这里等着自己。
而后鬼皮猛然向后同时转身，抢在身后的影子反应过来前迅速突进“它”近前——
“好久不见，身手倒是漂亮了不少！”谁知鬼皮竟然一拳落空。他眼前只一花，定睛再看时“它”已经悠哉地转到了另一边，正冷笑着向鬼皮打招呼。
“这样对你过去的盟友和引路人……不错，算是长进了！”
“珠子。”
鬼皮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胡渣，愈加不修边幅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脑海里的草莽英雄与他重合在一起。
大概是因为鬼皮那时候还太过稚嫩，困苦的环境让他近乎不知羞耻地慕强，而他现在多少已经经过些历练，即便画地为牢也不肯再景仰珠子。
人生下来都有脊梁，可是脑袋里那根却往往是给打碎了再生出来才好用。
“你来这里做什么，绿区老爷？”鬼皮盯着珠子那双依旧灵活无比的眼，“又寻到了一个冤大头？！”
“嘿嘿，这不是常年谋生的营生吗，我不做这个又做什么呢？！”珠子毫不在意鬼皮话里的讽刺，一双圆眼滴溜溜乱转，鬼皮知道这是他正在思考的标志，“不过，刚刚我已经去交货了，胖子对这单还比较满意……今天我找你是来叙旧的！”
“叙旧？！”鬼皮不屑地笑笑，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珠子’的字典里根本没有叙旧！如果你想耍花招，看在老朋友的份上，你现在就回去！否则我们就谈谈正事！”
“看在老朋友的份上……”珠子油滑的笑容随着他的低声复述在脸上缓缓润开，看得鬼皮几乎有点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原来我还是你的‘老朋友’！”
面无表情地看着珠子精光四射的双眼，鬼皮明白刚刚这局是他赢了。这么久过去，鬼皮明明也已经成长许多，但依然看不透珠子的招数到底从哪句话开始——或许，他的招数从尾随鬼皮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我们要不边吃边谈？”珠子端详着鬼皮的严肃的脸，忽然眯起眼睛，用手轻轻揉着肚皮，“你看，我们都还没有吃东西。听说人饿着肚子就会暴躁，饿疯了就会变成野兽！”
“好！”鬼皮想了想，转身走到窗台边抱起小狗。背过身去的刹那，他刚刚还白皙的面皮上早赤红了一片，“民以食为天，我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
“不不不！”鬼皮正要挪步，珠子却赶上前挤在鬼皮身边，指了一下鬼皮怀里的小狗，“我们要去的地方可不适合带着它——你还记得我最爱的食物是什么吧？”
“饮酒食肉，人生乐事，若是饭后再有一根烟就别无所求了！”鬼皮迟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小狗，轻轻拍拍它的背。
小狗仿佛能明白鬼皮心中所想，欢叫一声便沿着走廊朝反方向奔去。
“好聪明的小狗哪！”珠子的目光一直粘在小狗身上，连连称赞，“如果我也能养一只这样善解人意的小狗，人生中应该会多出许多乐趣！”
“可惜都有主了～”鬼皮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小狗，拖长了声音回答，“它的父母本身便是良种，经过主人多年训练，几近和人一样聪明。我也是机缘巧合才遇到它！”
“唉，真可惜！”珠子惋惜地长叹一声，“希望日后我能多见到它几次，说不定它会将好运带给我！”
鬼皮闻言，不动声色地侧过头偷瞧了珠子一眼。可珠子却正低着头，用小指指甲起劲地挖着耳朵。鬼皮转向他的时候，珠子又聚精会神地盯着指甲缝，鼓起双腮用力吹了吹。
“……对了，珠子。当年你收养的那半截树枝还活着吗？”鬼皮稍稍离远了他一点，看着窗外渐暗的天空问。
“嗯？哦，是小金鱼丢掉的那支吗？”珠子甩了甩手，转头打量了鬼皮一会儿，“它活得好着呢！我给了它一个破旧但是更大的花盆，它就长开了，没用多少时间就长成了一棵漂亮的花树。后来，有人看中了它——”
“你卖了它？！”
“为什么不卖？”珠子反问鬼皮，“我能得到一点钱，而且我再也找不到更大的花盆给它了！那天你没看到，这棵花树吸引来的女人身段窈窕，浑身都散发着尤物的完美光晕，一头微微弯曲的长发过了腰际，那种妩媚动人真是……啧啧！”
“花树跟着这样的女人，不比我这个粗鲁人好得多？！”
“的确……”鬼皮脑海里晃着那本册子里婧婧的照片，随口回应。但当他看到珠子脸上几乎掩不住的失落后又赶忙挪开目光，随手向前一指。
“到了，你想去的应该是那里吧？”
鬼皮所指的方向亮着一块简陋的霓虹招牌，上书一个大字：“烤”！
听说这里的老板本就是喜欢美食的人，经他手烤出的肉又鲜又嫩，入口后香味会在口中不疾不徐地散开。有人尝试向老板打探秘诀，老板却憨厚地回答说他从没想过什么是好吃，只是像人一样认真地对待每一片肉。
“嗯～闻着不错！”珠子嗅嗅空气里的香味，闭着眼睛面露陶醉，“你说这里就是这里吧，这家我也喜欢！”
“你这人真是——”鬼皮看着大步跨向店门的珠子，突然发觉他的背影似乎有点驼背。
珠子经过烤肉店门口的鼓风机前，四处飘动的风翻起了他的衣服。他的衣服也很单薄，尚且泛着冷气的天气里，蝉翼一样被风紧紧压在身上，微微透出皮肤的颜色。
鬼皮走进店里时，珠子正兴高采烈地翻看菜单，小小的店铺里充满了他炮仗一样响的吆喝。
“老板、老板呢！”
“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就都来十串吧！”
“还有，我喜欢焦味的东西，给我烤得焦焦脆脆，要外焦里嫩！”
“珠子。”
“怎么？！”
“……我还没点呢。”鬼皮盯着珠子脸上两团犹如醉酒的酡红，理直气壮地向他伸出手，“我们一起来，总不能只有你一个人点菜吧！”
“这……好吧，是我的错！”珠子看着鬼皮的眼微微一闪，抹去了嘴角的涎水，乖乖地把菜单递给鬼皮。
鬼皮径直拿着菜单走向吧台，与后面的伙计聊了好一阵才敲定菜单。
不一会儿，围着围裙的老板出来了。亲自为鬼皮和珠子摆好矮桌，排好酒水，又从里面搬出另一张盖着塑料布的炉子。走到二人面前，他将塑料布一掀，塑料布下面的炉子锃光瓦亮，犹如昨天才做好一样！
“好！”二人周围的人见状纷纷叫好，霎时间几乎全店的人都围在了他们身边。
“鬼皮，你这是点了烤全羊？！”珠子惊讶地看着老板和围在他们身边的人，又望向鬼皮。
“呵呵，可比烤全羊好看！”珠子背后的人撇嘴，“这里的老板很久都没有表演过他的绝活了，要看到这个可不容易，听说要包圆店里今天所有的顶级肉才行！”
说话间，老板已经在炉子里装好上好木炭。鼓风机嗡嗡作响，不过片刻木炭就红得犹如宝石一般。趁此时间，老板从装满冰块的箱子里拿出肉，以熟练的刀工将肉切成肥瘦相间、大小均匀的肉块，随即穿在几根香气四溢的树枝上，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罐色泽如金的油。油滴在肉上的瞬间，一股香气便飘散开来。
穿好肉串后，老板持串来到炉旁，先在火上转了几下肉串，而后放上烤网，几次翻烤后弹了几滴金色的油入炉，炉中顿时腾起黑红色的火焰，惊得众人赶忙散开。烟尘弥漫，火焰老板的面庞犹如恶鬼，却拥有世上最安宁自在的表情。他的双手钢筋铁骨般在火中握住食物，一瞬间仿佛火神临凡。
当老板把肉盛在玉色的盘子里放在二人面前时，肉香袅袅间店里响起了一片口水声。食客们意犹未尽地回到座位上，从他们桌面上响起的杯盘碰撞声也显得无精打采，好像全世界的食欲都被那盘肉吸走了。
“嘿嘿，看来今天其他菜不会有人点了！”老板面有得色地看看四周，依旧沉浸在食物的香气里，“别看它单价贵，可如果做了它，今天赚的钱说不定还会少一点……不过我不后悔，我也很久没遇到这样识货的客人了！”
老板对鬼皮点点头，看模样已将鬼皮引为知己，而珠子则沉默地盯着那盘奇香诱人的肉，许久没有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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