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石桥镇的空气已经凝固得像块冰。
那个少年躺在教堂门口,面色乌青,唇角溢出的痕迹像是被墨水染过。担架上的布单还没盖好,他的母亲就被人拉开,哭声像一只被割断喉管的羊,沙哑而尖锐。
人群里立刻有人喊道:“瘟疫!”
这两个字像火星一样,被风一吹便燎遍整条街。不知不觉间空气中已经充满了惶惶不安的气味。
“这不是瘟疫。”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学者明日香抱着书卷,颤声说:“这更像是中毒!这不是传染病的症状,这真的不是瘟疫。”
可她的声音很快被哭喊与祷告淹没。
当天傍晚,那个与死去男孩一家往来密切的肉店老板被推上刑架。他拼命喊着自己的无辜,可无人听见。火焰吞没了他,诅咒声撕裂夜空。
第二天,整个镇子被死亡的恐惧吞没。
村民们口口相传:是魔女带来的瘟疫。既然火焰已经让一个孩子和他的邻居伏法,那就该让更多人受到净化。举报的热情骤然攀升,一晚上就有二十个人被押往监狱。
恐惧像瘟疫本身,从一户人家迅速蔓延到另一户。每个人都不安,每个人都渴望把嫌疑推到别人身上,哪怕那是他们的亲人和好友。
街角的屋门一夜之间加了三道锁,篱笆上插满十字架。尖锐的争吵与祷告混杂,黑夜里像哀嚎一样起伏不定。
在这样的气氛里,学者明日香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她的声音一开始还在颤抖,可很快就变成坚定:“大家冷静!这不是魔女的诅咒,也不是瘟疫!请你们听我说——这只是中毒,砒霜中毒!石桥镇没有魔女!”
她抱紧书卷,字字清晰,甚至试图整理证据来解释各种现象。她努力让人们明白,他们互相指认和互相残杀没有任何意义。他们都是普通的人,石桥镇从一开始就没有魔女。
在现代,这或许能打动人心。但在这里,她的举动无异于挑衅。
人群骚动。约书汉第一个站了出来,眼神炽热:“魔女!她也是魔女!”
这是第一次有参与者直接指认另一个参与者。空气瞬间绷紧。
明日香没有退缩。眼眶发红,却还是大声反驳:“你们错了!这一切都是教会的谎言——他们只是利用恐惧,让我们互相伤害!”
人群沸腾。有人握紧拳头,有人低下头不敢看。理查德眯起眼睛,盖斯脸色铁青。我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危险的节点。
而莱普斯——他什么也没说,只站在人群之外,神情平静,既没有制止,也没有纵容,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一夜,明日香和约书汉在广场上公开对立。矛盾再也无法回避。
从那一刻起,十个人彻底分裂:
学者明日香、我、理查德、盖斯——试图阻止女巫狩猎。
贵族查理、审判官莉可莉莉、狂信徒约书汉——选择继续扮演角色。
司徒、雅各布、莱普斯——保持中立。
接下来的几天,明日香积极地和村民接触。
白天她在教堂边的长椅上翻书,抄写着为人们带来些许安慰的常识与药方。黄昏我们会在裁缝工坊后的小巷里低声聊天。
“我也曾在一个像石桥镇这样的村落里长大,”明日香怀念地说道,“孩子们在井边追逐,老匠人在屋檐下修补木桶,妇女们在河边洗衣,农民们在田里挥汗劳作。我相信这才是人们该有的生活。”
她昨晚听见了我和理查德的谈话。她同意我们的观点,并且认为自己不应该继续沉默下去。
明日香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她或许懦弱,不善争辩,却天生带着温柔与悲悯。她相信人心本该善良,相信知识能够照亮黑暗。正因如此,在最危险的时刻,她选择站出来。
接下来的几日,我们和明日香一起走访村子,试图安抚和说服村民。她会帮助那些失去亲人的人,也尝试用自己掌握的知识来解释病症,甚至用简陋的办法替人治疗。
第一天,她为被抓走的村民写下可能的病症与对症处理方法,把能借到的草药名单整理成页,悄悄塞给哭泣的肉店老板的妻子。
第二天,她去到监狱门前,努力用理性和细节把几位被指控者从群众的怒火中拉回来,用关于食物保存与中毒症状的常识解释那些被误认为“瘟疫”的症候。
夜里,我们三人常在理查德的工坊里帮助明日香整理得到的资料。
“知识不是毒药,它只是光线,能照出事物真实的轮廓。”明日香变得坚强起来。
可也许正因为她太过温柔,村民们更把她当成了威胁。
那天黄昏,她站在广场中央,试图用最平静的语气解释道,“死去的人并非感染瘟疫,这种症状更像是食物中毒或接触了某种植物毒素。只要把尸体送到近处的老药匠那里检视就能获得答案。”
人群里有人低声点头,也有人把手臂抱紧。石桥镇的空气里逐渐有了新的生机。
但教会与信徒并不买账。约书汉怒气冲冲地把她称作“魔鬼的学士”。有人开始在市集小巷里低声散布她用外乡理论迷惑人心的说法。
那晚,一个熟识的老妇当众指着明日香喊道:“她在教堂外低声念那些不干净的字眼!她就是魔女!”声音如同投石入静水,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恐惧。
到了第三日,局势已无法回头。明日香在我们之间的谈话越来越少,她把时间都用来在村里走动,试图以最朴素的方式把人心拉回正常的生活:帮人缝补衣物,替孩子包扎擦破的膝盖,用她那本厚重的笔记本抄下老人们谈论的药方与故事,像是在用人情一点点修补被恐惧撕裂的世界。
我问明日香,“他们不值得你条心掏肺的照顾。他们只是副本里的角色。”
她却摇了摇头,“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是活生生的人。害怕会让人失去理智,但恐惧不是原罪。若没人伸手,他们就会永远被困在黑暗里。”
可明日香的善良并没有得到好报。
几日后,在一个平常的午后,当她走过面包铺门口时几名蒙面人从巷子里跳出,把她按倒在石板上。有人先是想把她拖到教堂去受审,但更多的人围上来,眼里不再有求证的渴望,只有一种狂热的确认。
有人把绳索套在她的颈项上,口中念着“净化”的词句,像念经一样机械。她被吊在广场中央,绳索在风中嘎吱作响,身体随风摆动,像一盏被吹熄的灯。
她没有在火里惨叫,没有在铁牙下挣扎,她在被吊起之前还望向我们——那目光温柔得像是告诉我们不要放弃。
随后,她的身体摇晃着停住,风把她的发丝掀起,像有人在夜里掀开被子看一眼安眠的人。
我几乎疯了。抄起锄头就想砸向前面的村民。
理查德和盖斯像两堵墙一样把我按住,“冷静下来,你必须要冷静。不然我们就前功尽弃了!”理查德拉住我颤抖的双手,随后给了我一个短暂的拥抱。
“我们不能辜负明日香长久以来的努力。”而我无法停止责怪自己,如果我当时跟着她出门,会不会她就不会死了。如果我能注意到村民对她的不满,她是不是现在就不会凄惨的被吊在广场中央。
她才22岁。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人群里有人拍手,有人闭眼祈祷,也有人好像在叹息。而莱普斯始终站在远处,既不阻止也不施恩。
那夜我梦到了手握书页的明日香,我张口问道,“这些村民,真的值得你为他们赴死吗?”
“你为他们付出了所有的信念。”
“你为他们日夜奔波。”
“而这些你想保护的村民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了你。”
我从梦中惊醒,眼角微微泛红。
那晚火焰烧掉的不是魔女,而是明日香最后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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