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五张嘴,狠狠咬住自己虎口,铁锈味涌进唇齿。疼痛使她浑身颤抖,但好歹清醒些了。
她撑着烛台,一手拔出蜡烛,滚烫的蜡油洒在手背,带来些炙热刺痛,如滚舌倒刺刮过。
魏五脚尖刚动,竟觉得虚浮,再踏下,恍然踩了空,整个人跌倒在地。
“该死。”
魏五握紧手里的半掌宽的火烛,青筋跳动攀绕处,骨结凸起,指尖扎入蜡烛,蜡油与火焰烤烧皮毛的味道萦绕鼻尖,再用力,蜡烛连着跳跃的火,掐烂在魏五掌心。
“嗬。”
疼痛被愤怒吞噬,她一点点爬起,目光锁在阿鲁克身上,阴鸷如刚过完冬天饥饿的赤蟒。
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手搭上他胸口的钗子,猛得一拔,刹那间,鲜血迸溅。
阿鲁克瞠目,血液流失的滋味不好受。
魏五抵抗着药性,手不受控制发抖,她轻轻抹掉脸上的血,嘴唇也沾了几点,混着唇脂的清甜,还是腥。
“别害怕,没那么容易死。什么一击毙命的话,骗你的。”
但是他现在动弹不得,与等死何异?
魏五垂下眼睛,表情还算冷静。
耐心给他解释道:“你的部下总归会来的,只可惜,不能现在杀了你。”
她模仿阿鲁克对她时轻佻的模样,笑道:“既然你那么喜欢掐人,就废你一只手吧。”
说着,柔柔牵起阿鲁克的右手,手起钗落,挑断了他的手筋。
“不多,就两根。”
“啊!!”
“你她娘的***”
痛狠了,阿鲁克吸着凉气,颤声道:“你这个女人……疯子,怪物!”
“你话说得不对,人不欺我,我何故欺之。”
人是自私的动物,当自己主导局势时,从不会认为自己有错,若局势逆转,对手便是欺人太甚了。
“我不会放过你的!秦!琢!玉!”
魏五无视他的愤怒,直接戳破:“我即使什么都不做,你也不会放过我。”
“秦琢玉!”
“嘘。”
“阿鲁克将军,是你说的,看谁玩得过谁,但是玩不起的人,好像是你呢。”
“秦……”
魏五这一次忍不到他叫完了,钗子反抓在手里,毫不犹豫扎进阿鲁克胸膛,一下又一下,她控制着力道,可以将人重伤,却不致命。
这一下,为父亲。
这一下,为大哥。
再一下,为二哥。
为离杲坡的兄弟,为渠城死他箭下的战马……
在阿鲁克的吃痛声中,恨意倾泻。
最后还应该有一下,是为自己的,魏五没有继续,她想起皇帝的叮嘱,想起魏国大局,钗子停在半空,又慢慢放下。
她留着,等血恨的那一天。
“秦琢玉……”阿鲁克的声音渐渐虚弱,他倒在血泊中,浅色的眼珠盯牢魏五,喃喃道:“你想知道……秦浩之……”
魏五顿住,她半跪在地上,几乎要快撑不住,攥住阿鲁克的衣领,胡乱擦擦钗子上的血迹,一鼓作气插进自己大腿,殷红的唇,是骤雨初歇后,糜烂的花。
阿鲁克目睹她自虐的全过程,对魏五终于有些服气。
魏五附耳,听他继续讲:“你要恨……记得连魏国皇帝一起,秦浩之……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对秦浩之……嗬嗬……”
话没说完,阿鲁克失血过多晕死过去。
cào蛋玩意!
脑袋实在痛得厉害,魏五知道此地不可久留,趁现在还能靠痛感支撑,尽快出去。
将阿鲁克抛之脑后,她攥紧唯一的锐器,疼痛如愿刺激神经,指缝鲜血溢流。
帐外,夜色嗜人,魏五脚步未停,按自己预想的路线蒙头快行。
突然暗香扑来,手臂被拉住,而后有人穿过她臂弯,撑住她大半个身子,扭过她的脸。
“怎么伤成这样了。”
魏五的视线其实有些模糊,她奋力张大眼睛,才看清面前的女子是为自己描妆那位。
“中了……软骨散。”
女人骂了句腌臜话,魏五没听清,问道:“另一个,姐姐呢?”
两个女人一直都很亲密,魏五不觉得她们会莫名分开,更何况是律营受袭的情况下。
女人的表情骤然收敛,语气悲痛:“被磋磨……死了。”
瘦马卑廉,在男人遍地的偌大军营里,折磨致死不过是寻常事。
死了。不足道的两个字,已然是她坎坷流离一生的结局里最体面的说法。
魏五看不清她的脸,她低头掰过魏五的肩膀,不教魏五继续看她,更不愿去解释什么。
“走吧,走吧。”她催促。
女人扶着魏五,按魏五说的,往西北粮仓逃走。
攀墙逃之前,两人往粮仓抛了几手火把,眼睁睁看火点成团、成瀑,才终于满意。
熊熊烈火向上舔舐夜空,仿佛要将黑暗吮吸殆尽。
墙垣约有两人高,垫上好几块两掌高的土砖,搭了个简易梯子,女人撑着魏五踩上去。
“走之前,把我们的东西还回来。”
她捧起魏五的手,轻轻拨开手指拿回了钗子,流苏上已然血迹斑斑,钗尖也钝了,她微微一笑,说:“勾栏的低贱货,配不上你的。”
“不,它一点都不低贱,况且还救了我的命。”魏五说,“我们一起走。”
女人将钗子戴上,摇头后退。
她还是习惯性收紧下颚,以低眉的姿态向上看人,身后烧天的火焰,仿若卷舌海浪,要把她蹂躏吞没。
“你走吧,我看着你出去了,才放心。”
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蒲苇柔韧,可是如若茫茫江边,蒲苇只余一苇,风雨敲打,它做不到不屈不折,独活不如赴死。
“一起走!”魏五喊道。
女人抬起一双泪眼,走过去,却没有拉上魏五的手,她努力将魏五往上托。
“火势这么大,没多久他们就会来,你听我话。”
“为什么?为什么?”魏五问她。
女人只是摇头,也许她早已能够预料到自己的命运,毕竟有无数的前车之鉴,她没有继续下去的勇气。
她还有个姐妹,刚刚脱离苦海魂游野外,她要去找她。生而无家,死后有依,也是好的。
魏五想拉她一把,怎奈没什么力气,女人有意避躲,魏五怎么都抓不住她的手。
“求你,和我走。”
女人将魏五送上墙,朝她笑笑,张嘴想说话,却开始哽咽,于是无声道:“走吧,走吧,求你。”
女人的身影在魏五眼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楚,她只是站在这里,就让人觉得哀伤。
哀莫大过于心死。
魏五看懂了她的拒绝,收回手:“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女人愣了愣,却摇头。
她们每换一个买家,就换一个名字,她短短的二十几年里,自己都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名字了,但是都不是她的。
她没有名字。
生来就没有的。
女人铁了心不一起走,为魏五抹了把泪,将她往外推。
希望你能拥有,比我们更好的一生。
……
身体失重,火焰的温度拂在魏五脸上,灼烧她的瞳孔,泪水脱离眼眶,在空中摇曳撕裂。
她救不了无望之人。
女人身上的淡香好像还在鼻尖没散去,美丽与命运,从来都不应该成为过错与苦难的原因。
“将军!”
曲柾早早等在墙外,见魏五虚坐在墙垣之上,本就是摇摇欲坠,突然被人一把推下,赶忙伸手跑过去。
薄红半镂的衣衫,如赤蝶残翅翩飞,魏五逆着橙红的火光,露出腰腹与手臂,脆弱又凄美,令人眼迷,跌入他怀抱那刻,曲柾真正懂了温香艳玉此词。
睫羽颤动,魏五两眼朦朦,想抓住来人的衣服,却没有力气。
“软骨散?”
曲柾一惊,立刻收拢手臂,将魏五抱稳些。
“将军!”小米跑过来,看见曲柾,小声叫了句“都尉。”
连忙给魏五罩上准备好的外衫,瞥见她眼角的泪痕,又瞥了眼曲柾,磕磕绊绊解释道:“干,干净的,衣服干净。”
曲柾没理他,旋身离开,匆匆骑上马,调整魏五的姿势,好让她舒服些。
“驾!”
抽手为魏五擦去些脸上的血迹与唇脂,曲柾绷紧下巴,不敢低头看她。
“感觉如何?”曲柾问。
“尚可,死不了。”魏五身体向前倾,脖子没力气直起,但还是下意识和后面的人拉开些距离。
曲柾单手拢住外衫,将透风的地方都团在手里,护着魏五,让她头靠他肩膀。
“嘴最硬。”曲柾夹紧马腹,甩缰绳让马儿跑更快些,“看你的样子,恐怕不只有软骨散。”
魏五眼皮半阖:“嗯,还有七情香。”
“速速回营,找医师。”曲柾当机立断。
“太慢。”况且她也不能这幅样子回营,魏五说,“三里外有个湖,敲掉冰下去泡泡得了。”
见曲柾不说话,魏五抬手搭在他手背上:“热。”
他拢得太紧,魏五头昏脑胀,又闷。
手背的温度有点高,曲柾不肯松懈,只将魏五往自己那端按住,免得她滑下马。
“不成,马上风大,本就不舒服,再受冷风吹,头更痛。”
但是身体的异样着实是让魏五烦躁,现在更烦了。
“都决定泡冰水了,还在乎什么吹冷风?”
“曲都尉,你从来都不听我的话。”
曲柾微微皱眉,依旧固执。
想低头看魏五的情况,稍一垂目,魏五的炽热的呼吸猝不及防喷洒在他唇上,他立刻抬头御马,抿嘴道:“胡说。”
魏五闭上眼睛,仰头说话。呼啸的马上风,混着月色揉搓她的脸,脑子总算是好受些。
鼻息骤然拂在曲柾脸上,他微微偏头,认真听魏五讲话。
听魏五声音平和,仔细询问运粮的过程,攻城计划实施得如何,调虎离山之后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其他人的反应。
曲柾一一回答,末了,说:“难受不用强撑,和我说。”
魏五在湖泊边下了马,外衫滑落,她着那套红色舞纱下了水。
湖水没过膝盖,两人相互背对,魏五回他:“说了又怎样,曲都尉还是不要操劳那么多。”
曲柾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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