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工五十八了,还是天天钻屋里做偶研究偶,偶的妆面、衣服和配饰,都是他亲手完成。
他糙大的手捻起细毛竹笔,毛尖落下一点朱红,缀化成额钿最后一序。
关工放下笔,小心托起新完成的唐式双髻女笑偶,满意端详,偶后面是一排老书架,上面整整齐齐放满书籍,页面泛黄卷边的有之,光面崭新的亦有之,书多是一些历史资料和图谱,包含衣食住行百科大全,建筑、各地域风情特色、石料颜料的的用途与制作……太多太多,可以说想要的资料无所不有。
他看着这些老的新的书册,一时感慨万千。
到底不忍手艺就这样失传,关工决定找个徒弟。
怎么找,去哪找?都是问题。
正好二女儿梦芾fú回来,要待上一个月。
梦芾戴着橙红的鸭舌帽,T恤配卷边四分短裤,套双运动鞋,还没进屋,远远就喊关工夫妻二人。
“爸!妈!我回来了!”
“唉唉!”刘耳朵尖,鞋后脚跟还没勾上,人已经起身去迎了。
抓着女儿一阵稀罕:“哎呦我的芾宝,下巴都瘦尖了。”
梦芾笑嘻嘻的,惊喜说是吗?
她朝刘抬起手臂:“可不是瘦,妈你看我肌肉都大了不少。”
刘拉着她往里走,一路絮絮叨叨。
“女孩子不用肌肉。”
关工在后面提着行李,啧道:“别天天念了,孩子都该听烦了!”
梦芾脸上看不见一点烦,揽住刘的肩膀,龇牙笑得开怀。
她打趣道:“妈,我甚至能一手抗一个你,另一只手抗爸。”
“嗐!”刘瞟她一眼,却没有一丝生气的意思。
这个女儿小时候就皮,她打心眼里最喜欢,这时候回来,她高兴得很,听什么都觉得可爱可亲。
“唉?小宝什么时候放学呀?快了吧?”梦芾问。
“这个点早该回来了,今天不知什么原因晚了,等回来了我问问。”关工说。
“我来我来。”梦芾抢过话,“我来和小妹说。爸你讲话太凶,吓着人怎么办。”
关工笑着瞪她:“我哪里凶了?”
梦芾略略略吐舌头,小声吐槽:“以前就很凶。”
二老去忙了,梦芾就在门口等宝珠回家。
倒是没等多久,大概半盏茶功夫,宝珠与她来了个撞面。
“姐!姐!”宝珠兴高采烈抱住她脖子,人往她身上蹿。
“嘿你个臭小宝,姐又不是树,哪禁得住你这么又攀又荡。”她说着,小心托住宝珠屁.股免得人掉下来。
宝珠嘟嘴,说珍姐姐就禁得住。
梦芾一听,抱着她唰得猛转了好几圈,直教宝珠连连喊饶命,才停下佯装生气道:“臭小宝,我还没找你兴师问罪呢!”
“啊?什么?”
梦芾往口袋一掏,是宝珠送给万珍的木头蝴蝶。
“有好东西也不惦记着你芾姐姐,哼!”
宝珠嘿嘿笑,在她怀里扭来扭去不认账。
“怎么到芾姐姐你那了呀?”
梦芾理直气壮:“抢过来的。”
“既然已经到我手上了,你芾姐姐就原谅你啦!”
“诶?忘了问你。”梦芾说,“爸说你今天回来晚了,干嘛去了?是不是和同学跳绳忘了时间?”
宝珠说不是。
“那就是在外面偷偷吃小零食去了?”梦芾眯眼揶揄道,“我怎么闻着你衣服上有油烟味。”
“才没有。”宝珠嘟起嘴。
“好好好,知道我们小宝是乖宝宝。那怎么回事?”
“遇见盼姐姐了。”宝珠枕在梦芾肩头,万般惬意地将脸贴近她的脖子,说话的语气有点失落。
“怎么会,你小学她高中,怎么遇得到。”
宝珠眨眨眼,说:“盼姐姐在外面的饭店打工,然后又要往学校赶,她看起来好累哦。”
“你看人家打工,耽误到现在回来?”
“不是。”宝珠说,“我还遇见二叔了,找盼姐姐要钱,可凶了。”
“然后呢?”
“然后我说我爸找盼姐姐,拉着姐姐跑了。”
梦芾哈哈笑:“果然二叔还是最怕咱爸。”
宝珠又说:“不过我好像办了坏事,盼姐姐怕老板不高兴她旷工,没多久又回去了,结果二叔没走,盼姐姐的钱都被抢走了。”
“她反抗了吗?”梦芾问。
宝珠摇摇头。
梦芾见此,异常冷淡地“哦”了一声。
“要是旁边有人帮帮盼姐姐就好了。”
梦芾沉默了几瞬,撇撇嘴:“没用的。”
“什么?”
“我说你惦记的珍姐姐给你买了鞋!”梦芾咧出一个活泼的笑,拥住宝珠往里走。
“我还给你买了现在最流行的背带裤,咱们去试试!”
宝珠被又蹭又揉,两腮帮子捏在梦芾手里,嘴里含含糊糊道:“姐,你也太——跳脱了哟。”
梦芾拍她屁.股:“从哪学来的新词。”
大门关上,门里一派欢声笑语,门外的世界如何,就不是她们现在关心的了。
……
关工非常认真要招徒弟,镇上是找不到了,不知道那什么网上能不能找到,当天晚上叫来梦芾,“网”梦芾最懂了。
梦芾点开手机备忘录,让关工说说有什么要求。
“一,手艺学会不可外传。”
“二,学后不可转行。”
梦芾哒哒哒码字,嘟嚷着:“这有点难。”
“手艺人不能坚持手艺,学了干嘛?”关工斥问。
梦芾撇撇嘴,等关工继续说。
“第三嘛,十年才能出师。”他伸出一根手指,“少一年,不行。”
梦芾直接将手机一撂:“得!找不到。”
关工压低身子往手机上凑。
“你帮爸找了吗?怎么就找不到呀?”
他转头望向梦芾,眼珠子定定闪着光,渴望的样子。
梦芾压下眼皮,重新握起手机,问:“那对方可以有什么条件吗?”
“啊?”关工有点懵,大约他心里自古以来学艺都是求着学的,又或者是父辈往下传,万没有徒弟提要求的道理。
“比如说——一个月多少工钱?”梦芾斜靠在红木长椅边角,手机放扶手上,指尖在放光的屏幕跃动。
“又或者,包吃包住?保证就业?五险一金?”
关工听得脑袋冒星星,指骨按在眼眶上,揉了揉。
“包吃包住可以,要工钱的话,容我想想,我还真没考虑那么多。”
“你帮爸问问,多少比较好?”
“行,我去找相关的吧发帖子。”
撒泼牛肉丸:以上就是要求,有意的朋友欢迎联系我,有什么薪资条件好商量。
鱼的眼泪:啊嘞?找徒弟?这个要求,无业游民都不干好不啦。
眼泪的苦涩我知道:其实楼主是找冤种吧?
装笑:这是什么新梗?没玩过。
哟哟球:这个只适合闲得无聊愿意浪费十年的富二代。
鱼的眼泪:回四楼,我也觉得是什么网络新玩法,模拟游戏吗?怎么玩?谁告诉偶捏!
抓不住的爱:哦嘞?木匠本来就没活,不能转行连稀饭都吃不上捏。
心伤了:同意楼上。
爱的供养:包吃包住包分配吗?能享受什么福利?在哪呀?
撒泼牛肉丸:D省鞅市胜梅镇。
心伤了:翻译——山旮旯里哈。
哟哟球:傻子才去吼。
撒泼牛肉丸:(捂脸哭)忘了说,限男士。
秋的羞涩:……楼主小心,容易招骂。
撒泼牛肉丸:谢谢楼上提醒(抱头)。
切克闹闹:懂了,楼主其实是打着找徒弟的幌子要人签卖身契,高啊!
秀秀妹妹:哦吼,楼上闹闹说的有道理,去了不会嘎我器官吧?嘤嘤嘤害怕~
楼越建越歪,逐渐往不可取的方向发展。
梦芾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关工拉起来。
她唉唉打哈欠,无法忽视咱爸期期艾艾的目光,举起手机给关工看帖子。
“不是我不想帮你啊爸,咱这条件实在是苛刻,学手艺回报期长,何况制偶在现在可以说没有回报,而且想赚钱大家都去东边了,不会来咱这。”
她点点下巴,思索道:“大家也不了解偶,不如我给你拍视频宣传一下。”
“宣传?”关工懵懵懂懂,这个词对他来说蛮新鲜。
“怎么宣传?制作过程都拍进去那什么……呃视频里吗?那不行。”
“不用不用。”梦芾说,“一个偶工序太复杂,拍不完,爸你就……嗯展示一下。”
关工点头,说他要准备准备,隔天拍。
……
一个发灰的小镜头自下而上定在雕饰鸟雀攀枝的红漆靠背椅上,而后左右晃动,掠过黑褐色的书架,又飘过堆满木屑的案角。
梦芾的声音在镜头后传来。
“爸?你出来呀,露个脸。”
关工这才小碎步挪过来,臂弯里坐了一个乖顺的袄裙低眉偶。
他头发精心抹了头油,顶上服帖地梳出一个微拱的弧,连平日舍不得剪的长眉毛也没放过,大早上扭扭捏捏拜托梦芾给他修一修。
面对镜头,他布满沟壑的脸上,竟然也浮现出如偶般羞敛的表情。
直看得梦芾哈哈大笑。
“哎呦爸!你也有害臊的时候啊。没事没事,自然一点。”
关工紧张,连回怼都忘了,清咳几声,正儿八经介绍起手里的偶。
……
“好,拍完了。”
这话一出来,关工长长舒了口气,一下坐回椅子里,哎呀哎呀指着手机道:“这个小东西可真怪让人紧张的。就这样,然后其他人就都能看见我了?”
梦芾捧着手机没抬头:“嗯喏。”
“多少人呀?”
梦芾思索道:“几千?几万?”
关工手脚更软了:“那不是比以前镇上开会人还多哟。这个网真神奇。”
梦芾编辑好,一键发送:“欧了,咱明天继续拍哈。”
“啊?”
“啊什么,拍一个偶肯定不够的,咱多介绍一些,我也可以记录记录你嘛爸,你都不喜欢拍照,难得拍个视频。”
梦芾嬉笑着翻过手机,一手比耶,背对着关工举高手机叫:“爸!看过来。”
关工呆呆抬头,视线落在发光的金属框里,看见屏幕上俏皮龇牙笑的女儿和抱着偶人的自己,顶上的木屑在头油的衬托下更加明显。
“咔咔咔。”
梦芾缩回手,检查照片,挑出一张放大,给关工看:“爸,你好像是愣头呆。”
关工耸起鼻子,哼骂道:“没大没小。”
没大没小的梦芾屁颠颠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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