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月现时，门开了。
阿茹抬头一咯噔，怕自己没做饭惹男人生气，磨蹭着走过去，门后却什么人都没有。
她赶忙跑出去生火热起灶台，唯恐晚了。
作为女人到自己这个份上也是可怜，遭人闲话，谁都可以对自己颐指气使，没个孩子傍身，男人也不疼人。
到底是自己没用。
阿茹抓着中空竹筒子，对准火口子吹气，碳灰呼呼乍起，她手抖得厉害，也许是灰进了眼睛，她回过神已是满脸的泪。
阿茹瘫坐在地上，看冰冷冷的灶子，好似自己生不出火的婚姻。
但她依然不敢怠慢了，到时候挨了拳脚，吃不上饭也是小事。
正要吹，灶子却自己燃起了火，越烧越旺。
阿茹提心回望，灶台上有人问：“阿茹，该添柴了。”
她再回头，看见郁离的脸，还以为自己癔症又犯了，手里添着柴，眼睛不离娃娃一毫。
郁离唇色有点发白，在昏暗的天色下不显眼。
他朝阿茹摊手：“给，珠子不要再丢了。”
凡人看不见的山灵在郁离头上暴躁地飞来飞去，叫着：“傻妖怪！傻妖怪！”
“太傻！她都把那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你还费尽心思找回来给她干什么！”
女人把郁离的珠子落在了田里，男人打她时丢的。
郁离等耕田的汉子们回了家，光脚在田里翻找了好久。
他现在连唤珠子的能力都没了，不然哪用得着这么狼狈。
见阿茹没反应，郁离踮起脚尖，对着珠子呼气，珠子腾起，在他眼前打着转，最后没入女人眉心。
“这样就好了，这样不会丢啦。”
山灵见此掉在地上，唉声叹气，不知道骂什么，只道：“傻妖怪！”
这下好了，除非女人死，否则珠子再也要不回来了。
郁离没管那么多，他笑着观察阿茹，以为她会开心，却听她呼吸越发急促，还当是珠子在作怪。
“仙童是真的，是真的，我没发瘟。”女人说着说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郁离不懂女人为什么又哭又笑，问：“你不开心吗？你会有孩子的。”
阿茹摇头：“开心，开心。”
山灵不开心，它说：“小郁离，你也太随便了，那可是妖核。”
郁离于是问：“阿茹，你有了孩子会不会好好对ta？”
阿茹不住地点头：“有了孩子我日子就有盼头了，我，我，妾当天赐的宝贝，有了孩子，丈夫会好的，生活也会好的，妾也会好的，什么都会好的。”
她这么说着，好似已经能想象到以后的幸福生活，露出新妇时的憨笑，对未来充满希冀。
“听，她说会好好对我。”郁离和山灵说。
山灵气呼呼，“嘭”一声消失了。它说：“你会后悔的。”
不会。郁离想，我不会后悔的。
她喜欢我的蘑菇，也会喜欢我。我知道的，她是个善良的姑娘。
突然，郁离双脚受缚。
阿茹抓住他，声音是哀求，力道却透着狠。
“孩子呢，仙童你别走，我什么时候能有孩子，你答应我的，你要投到我肚子里吗？你别走，别走。”
郁离被抓得痛了，想挣脱，却不忍女人难过。
他说：“阿茹，你命里是有孩子的。你、你别着急。”
阿茹依旧不松手，期期艾艾盯着他。
郁离嘴边的话又咽下，说：“这个月就来。”
女人这才喜笑颜开。
她男人这时候回来了，嗜足的脸跨进院子变了颜色。
还没进屋，张嘴就骂：“没蛋生就算了，火不生饭也不做，得癔症就可以不做饭啦？！”
阿茹今儿个头一次不慌，一把抱住郁离，喊：“仙童送子了！”
男人闻言更是气：“再发瘟我真休了你，没人说我的不是！”
他冲进灶棚子里，正要揪出女人发威，却见女人怀里有个白面娃娃在挣扎。
郁离吓了一跳，这个男人他下意识不想接触。
“你命中有一子。”
匆匆留下这一句话，郁离憋红脸使出法力消失在男人面前。
这下男人不得不相信阿茹的话，真是仙童送子啊。
他一下来了精神，嘴脸转瞬和煦许多，震惊之余，拉住阿茹确认。
“刚，刚是仙童？真是？”
阿茹回拉住男人的手，姿态仿佛回到了成为新妇那时的娇羞。
“是，是，仙童给咱送子来了，刘家有后了。”
男人面色因激动而红润起来，他要有儿子了，仙童亲自送来，谁能有他这个福分？！
男人饭也不吃了，搁角落里翻出许久未用的煤油灯，奢侈点起了灯。
灯火照亮他傲气的脸，他扒出父母的牌位，拢起袖子抹掉厚灰，摆在屋里唯一的桌子上。
“儿出息了。仙童送子，村里头一遭。”
和非凡人扯上关系，对村夫而言可不就是出息？
第二天一大早，男人跑去屠户摊子买了大块肥肉，巴掌大一块，赶得上过年的分量了。
“哟，这不刘侃吗？去哪里发财了？”屠户一刀剁下去，余光撇了男人好几眼。
真真是稀奇。
“嗐！”男人摆手，表情却不低调，“这不是祖上积德，昨儿个有神仙告诉我，我命中有子，他给我送子来着呢。”
男人紧盯着屠户，一边不错过对方的反应，一边用指甲刮下砧板上的碎肉。
“可别不信，我亲眼所见。仙童送了福，一下就消失了。”
“嘿。”屠户笑，“可真？莫唬我。”
“唬你作甚！”男人拿起肥肉，炫耀般道,“我这不来买肉回家供祖宗嘛。”
屠户又看了他几眼。
“真有这事，也是你有福气。”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应，男人终于罢了休，茅草穿肉，提溜在手上，也不着急回家，优哉悠哉在村里走了个遍。
若是有人问缘由，正如了他的愿。
男人神采飞扬讲自己被上天眷顾，亲派仙童通知命数。
“什么命数？”
“那不就是——子孙满堂命喽。”男人说话时得意都要从嘴里溢出来，一双眼珠子左右转，一整天都舍不得向下瞧上一眼。
“哎哟哎哟！这神仙送的儿子，起码也是个探花之才。”
“什么探花，状元文曲星喽。”
“那不得大富大贵，诶呦大刘你到时候也要跟着享福嘞。”
男人很是受用，至于村民们是不是真的信，是不是真心说的话，他一点不在意了。
在村里二十多年，哪里受过这样的关注？
“那肯定是你啊，行善积德，神仙都觉得你德行好，不然怎么亲自来一趟？”婶子两手画圈，表情夸张。
“诶诶，也是祖上有德吧。”男人假意谦逊，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很快仙童送子的消息全村皆知，一天以后隔壁两个村的人都知晓了，不出半旬，连外面市集茶摊的闲谈里都有这事。
……
“你真要给他们做孩子？”
山灵不知问到了第几遍，看见郁离点头，摊在他头顶不动了。
“你个傻瓜妖，分不清轻重。”说完，又安慰似的道,“不过人类寿命也就几十年而已，你……”
另一只山灵朝郁离飞来，它打着圈道：“那个人类男子高兴坏了，女人日子确实好了不少，只是有人不相信，笑女人癔症传染人。”
“郁离啊，你就当这是女人的癔症，别去了。”它声音嗡嗡的。
“你要知道，如果真投生在她肚子里，你就要当好久好久的凡人，也不会记得自己是妖啦。”
头顶的山灵闻言附和：“是啊是啊！不值得。”
郁离坐在崖石上，晃着脚丫揪下旁边一根长草，仰头放鼻尖上，嘟嘴吹气，吹得草在鼻尖打转，风车似的。
他掀起睫羽，青翠的眼眸如琥珀般剔透，印着天空流淌的云影。
“我答应了呀。”他说。
头上的山灵以为有戏，扒住郁离的头发，更加卖力劝：“没关系，人类有个词叫反悔。”
“什么叫反悔？”
山灵：“就是说了也可以当没说过。”
“这怎么可以？”郁离用力一吹，鼻尖的草向天空飞去。
“你们放心，我说到做到，只是最近是种蘑菇的好天气呢，竹笋也冒出头，我得晚几天才行。”
郁离嘟嘴补充：“这也是很重要的事呢。”
“哎。”山灵叹气，“和你这个傻妖怪说不清。”
傻妖怪其实有一个疑惑。
他要投生，却发现人类居然还分男女。
人类真是太奇怪了，不像他们妖，根本没有性别，所谓男女，不过是向外展示的皮囊形象而已。
性别是最无所谓的东西，会不会种蘑菇才最重要。
凡人说的出人头地他也不懂，他不知道怎么才算凡人所说的有出息，他只知道潮湿的天气果子少，林子里的动物可以吃他种的蘑菇，那就不会饿肚子啦。
他现在能种小蘑菇，以后就能种大蘑菇。
从出生起他就会种蘑菇。
春天之前，他在第一个太阳天掩埋死去的生灵，反哺大地，春天之后，他就在生灵死去的地方种上蘑菇。
他相信这个世界没有死亡，生命是一个又一个圆满的循环。
郁离不是只会种蘑菇，他只是发现，蘑菇是所有生灵都可以吃的。
他会催生竹笋，唤出绿叶新枝。
可惜他只是一只三百多岁的小妖怪，在尊重自然的前提下，能做的不多。
他最擅长种蘑菇了，没有毒的那种。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敢摘，女人阿茹是少数人之一。
上一个来摘的，是个戴银耳环的外乡人，也是女人，背着竹篓载歌载舞，嫁到这里的第二个年头，郁离再没见过她。
郁离怀疑她死了。因为不记得是几十年还是上百年没见过了，人的寿命难得有那么长。
死没什么可怕，生命会重新循环，故人换新人而已。
郁离又怀疑阿茹就是那个女人，但他没证据，只是这么想想。
小妖怪心里有了决定，他告诉忧心忡忡的山灵，等完成了这一场轮回，就回来种蘑菇。
最近在实习，比较忙，咱就更慢一点哈。正好末章点击惨淡，慢慢更看能不能涨点（捂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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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命中有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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