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庭州继续说道,声线不疾不徐,却透着压迫,“沈姑娘,如今衙门正被一桩重案缠住。”
沈听晚垂眸不语,纤指轻抚袖口,似柔弱胆怯,心底却悄然一紧。
贺庭州缓缓转身,目光如刀锋般落在她身上:“官银库中被劫走白银五百两,十日后便是交付官银的日子,本官无能,丢失半月还是毫无线索。若不能按时交上。我便是拿头去抵,也难辞其咎。”
烛影在他脸上明暗摇曳,冷峻的神色里透出几分隐忍。
“后来我的人在官银库中发现了一块染血的衣布,是盗匪留下的。”贺庭州顿了顿,眸光一沉,“我听闻沈姑娘能以针线窥人命途,便想请你替这块衣布的主人织命。若真能寻得盗银之人,一百两白银作为报酬。”
沈听晚指尖紧攥衣袖,眼底掠过一丝犹疑。
一百两白银,足够她在沐阳城立足好几年,也足够换来更多线索继续寻母。
可若眼前之人并非真正的太守,而是别有用心的宵小,那她今日替人织命,便是自掘坟墓。
她垂眸装作怯弱,声若蚊呐:“太守大人,命途天机,本不该轻泄,若是错了……”
贺庭州目光冷厉,语气却极为镇定:“错与不错,本官自会分辨。但你若推脱。呵,本官倒要怀疑,你的‘织命术’,究竟是真是假,若是江湖骗子。”
他的话锋锋利,不怒自威,逼得她几乎无处退让。
沈听晚心口微微发紧,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纤弱得仿佛风一吹便能倒下。可心底却冷笑。
她要是不答应,怕是现在就要命丧于此。“既如此,那……民女便试上一试。”
贺庭州的神情未变,目光却在她脸上停驻片刻,似要看穿她方才闪过的那抹狡黠。但他终究只是微微颔首,冷声道:“很好。”
贺庭州唤来手下去准备工具。
沈听晚装作头很晕的样子。
辛大夫忙伸手扶住,眉心微蹙:“大人,沈姑娘现在还很虚弱,不若先让她歇息歇息吧。”
贺庭州眉峰一沉,神色冷厉。可见沈听晚面色惨白,终究没有再逼,只淡淡吐出一句:“好。那便明日。”
随即他抬手,吩咐侍卫:“看紧了她。今夜不得让她踏出一步。”
“是!”
沈听晚被安置回榻上。等脚步声渐远,她才察觉门已从外锁死,连窗棂都被铁钉钉牢,连半点缝隙都不留。
房中只余烛火摇曳,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
沈听晚轻轻呼出口气,抚了抚因虚弱而发凉的手心。
慢慢闭上眼,侧卧在锦被间,困意来袭,她实在抵不住,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辛大夫说要带着她回到小屋取织命所需的工具。
出了门,沈听晚才发现,这宅子竟真是衙门,原来是真太守。
贺庭州还特地派了马车和几个随身侍卫带她回去。
沈听晚拿了命轮台和绣盒回到衙门。侍卫看守森严,她根本没机会逃走。
既如此,不如先将这一百两白银到手。若是翻脸,她手中几根绣针早已涂了毒,不怕没路可走。
沈听晚随后被带到一间静雅的书房内,窗外微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房中亮着一盏青铜灯。
沈听晚坐在椅上,指尖灵巧地穿针引线,专注地将命途一点点绣在绣布上。
已是傍晚,烛火摇曳,映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显得格外静谧。
贺庭州静静地站在屋内,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微微皱眉,却不是因为不悦,而是因为看着她全神贯注的样子,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敬意。
她的专注、机敏,以及那份温婉表象下隐藏的沉稳,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终于,沈听晚收针放布,缓缓起身。贺庭州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如何?此人是谁?身在何处?”
沈听晚轻抿着唇,先喝了口热茶,才缓缓开口:“此人大约四十有余,幼时清贫,常受欺凌。后来得了机缘,被人带走,从此骤富。如今却久病在身,需常饮药汤。他不在沐阳城,应在西南一隅,那处地势低洼,湿气重,人易病弱。”
贺庭州眉峰一皱,沉声追问:“仅此而已?不能再细点?”
沈听晚摇头,语气坦然:“太守大人,只凭一片衣布,我所能窥见的,唯有大势走向。若要更详细,须得生辰八字。”
书房一时静寂。
贺庭州神色沉凝,似在权衡。片刻,“罢了。”
他转头吩咐随侍:“传令,往西南城外贫苦之地细查。”
“再着人暗访医馆药铺,看谁常购病药。”沈听晚悄悄提醒道。
贺庭州怔了一瞬,随即颔首:“多谢沈姑娘提醒。只是在还未结案前劳烦沈姑娘继续住在衙门。”
言罢,拂袖而去。
烛火微颤,书房重归安静。
沈听晚心底微松,这位太守虽看似冷峻,却并非全无分寸。至少此刻,她还算安全。
翌日午时,探子回禀贺庭州。
“禀大人,西南角有一处小村,名唤长生村,地处荒僻,十户九贫。药材进出频繁,药铺掌柜说,是因这村子里的人体质多恹恹,这才需常备药物。”
贺庭州眸光骤冷,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穷村荒岭,怎会日日买的起药?他们以什么为生?”
探子沉吟片刻,道:“村中有座高山,盛产珍稀药材。妇女以纺织、采药为生,所产皆卖京城药铺及杂货铺。属下查过,似无不妥之处。”
贺庭州沉眉凝思,心中暗暗盘算:西南荒村常年药材进京,且人多为妇孺老人,可若如此,又怎会与官银失窃之案有关?难道……沈姑娘的线索有误?
被怀疑的沈听晚此刻正在衙门到处逛。传闻贺庭州公正清明,体恤百姓。若他能顺利查得真凶,她就能拿到那一百两白银,继续踏上寻母之路。
刚一踏入书房,便见贺庭州神色凝重,眉宇间寒意未散。沈听晚本想转身退去,却被一声低沉唤回:“沈姑娘,可确定你的线索无误?”
沈听晚心里不悦,却仍保持着表面的恭敬:“当然,除非大人给的并非那窃贼的衣物。”
贺庭州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语气沉稳而略带逼迫:“当然是衣物无误。只是属下暗访,只发现村中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如何与官银失窃之事挂钩?不免让人怀疑。”
沈听晚抿唇,微微挑眉,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我的线索自然无误,大人若不信,何不去探一探?”
贺庭州眼神微凝,瞧见沈听晚眼里的狡黠,像只小狐狸,“好。”
贺庭州虽这样答应了,但是也不能冒失地就夜探村子,他安排探子再去长生村观察观察。
夜色沉沉,西南角的山路崎岖,四下只闻虫鸣与夜风。
沈听晚随在贺庭州身侧,裹着一件青布外衫,步伐略显慌乱。
她低声道:“大人,真要夜里闯村?”
沈听晚听着不远处似有狼嚎,不免有些害怕,她已经在心里暗自悔恨,就不该多嘴。
贺庭州警戒着四周,压低声音:“探子回报,白日里有人暗中盯梢,看来这个村子的确有问题。”
他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苍白,还是顿了顿,语气稍缓:“若觉不安,就先回去。”
沈听晚心里一紧。她虽怯,却不愿示弱,轻哼道:“既然是我邀请大人来的,自然不会临阵退缩。”
贺庭州看着她嘴硬的样子没说什么,缓缓伸出手臂。
沈听晚微微迟疑,心中纠结不已,但又听到一声狼嚎,心跳不由得加快,直接挽住他的手臂,以求一丝安全感。
没注意到贺庭州微不可察的笑意。
两人潜入村中,只见家家户户屋舍简陋,稻草墙壁,穷困之状一目了然。可村口,却停着一列车马,车厢紧闭,隐约传出药材的苦涩味。
贺庭州神色一沉,带着沈听晚绕到村东头一间大屋。屋里灯火微明,透出呛人的药香。透过破旧的窗缝望去,只见数十名妇人正埋头劳作,将草药与杂草混和,切碎、捣烂,再投入大锅熬煮。锅中黑雾翻滚,气味中竟隐隐带着腥气。
沈听晚心头发寒,低声道:“这些药……能给人吃吗?”
贺庭州冷声道:“自是不能。”
说话间,忽有脚步声逼近。贺庭州神色一凛,抬手便将沈听晚按到墙角,身形遮住她的影子。动作迅疾利落。
沈听晚屏住呼吸,心口紧绷,生怕一点声息泄出。夜风掠过,烛火微摇,她甚至能听见贺庭州衣袖拂动的轻响。
待脚步远去,贺庭州才收回手,退开一步,语声沉稳而冷淡:“冒犯了。”
沈听晚摇了摇头,轻声道:“无妨。”
贺庭州环视四周,冷声道:“好了,看完了。回去叫人。把这个村子先抓了。这批药材卖进京城,也是个大案。”
沈听晚微微愣了一下,轻声问:“不再仔细找找吗?银子还没查到呢。”
“官银不会随意放在眼前,先抓村中人再审问。”贺庭州道,声音冷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回程的山路上,松林阴影摇晃,夜风猎猎。二人皆沉默。
良久,贺庭州才开口,声音压低了几分:“抱歉,我不该怀疑你的线索。你……很厉害。”
沈听晚一怔,抿唇轻声道:“没关系。”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太守居然会主动道歉。
忽然,贺庭州神色一敛,眉梢微动,耳尖捕捉到极轻的脚步声。他不及多言,猛地伸手,将沈听晚一把拽入山道旁的草丛中。
枝叶摩挲,夜风猎猎。沈听晚被压入他怀中,呼吸骤然一窒,几乎要与他胸膛贴合。
心底惊惧未散,她仍强作镇定,可却无可避免地察觉到两人之间近得过分。呼吸相闻,心跳声似在胸腔里鼓噪,耳尖一点点泛红。
贺庭州却全然不察,只是冷冷盯着前方山路。
脚步声渐近,显出几名背着药包的村妇。她们神色慌张,频频回首,似在防备什么。月色清冷,映得她们的身影忽长忽短,像是逃窜的鬼魅。
就在这时,其中一只药包滑落,布口松开,几枚银锭滚落在地。
沈听晚屏息,眼神一凝,心头骤然一紧,低声道:“大人,怕是有蹊跷。要不要跟下去一探?”
贺庭州眸色沉沉,目光锐利得似能洞穿夜色。他略一点头,却又沉吟片刻,低声俯近。温热气息自耳畔拂过,沉稳却不容置疑:“你先回衙门,召人去长生村,将人先行控制。我去看看她们要逃向何处。”
那气息扑在耳边,带着男子独有的清冷气韵。沈听晚心口一颤,本能地想要避开,可身子僵住,只得低声应道:“好。”
二人遂分头而行。
沈听晚一路疾行,掌心却止不住冒汗。直至脱离夜路,才猛地停下,双颊滚烫。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低声自语:“沈听晚啊沈听晚,你莫不是疯了?怎么被人说句话就心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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