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东西,明日便出发吧。”帝骁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打断了她的沉思,他侧首望了一眼她,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后移开,望向在风雪中显得愈加摇曳生姿的青葱山脉,“你此去空桑,具体会遇见什么状况,便连我也不甚清楚,倘若遇到任何危险,切不可鲁莽行事,先从空桑退回,去往华胥国寻求帮助。”
说了这么多,似乎还是不放心,顿了一顿,他抬手摸摸青鸾的脑袋:“一定记住,这次任务我虽评估过威胁不大,但并非全无危险,若有危险不要妄动,我已私下联系过华胥国主,让他不遗余力相助。”
青鸾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她的目光是平静的,甚至带有一丝审视的意味。
这些年来包括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无一不与她多年前的梦境相吻合,这让她再一次怀疑,当年到底是做了个预知梦,还是当真经历了时光回溯这样奇异的事。
无论哪一种可能,帝骁此刻待她的好,在她眼里都染上了些别的意味。
她控制不住地想起九十九层天阶之上的诛仙台,还有万丈诛仙台下用水晶棺护着的那个女子,他唤那女子阿媱,为了令她复活,他想要剜掉她的心脏。
“今日怎么总是走神?”帝骁唤她:“鸾儿,可有心事?”
青鸾回过神来,摇摇脑袋,“没有的,我能有什么心事呢,只是,只是此番要独自一人远行,有些紧张。”
她寻的这个理由很合适,帝骁不疑有他,再一次揉了揉她的脑袋,“不必紧张,只是让你去试一试而已,倘若觉得自己做不到,随时可以回来。”
她不再言语,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在化形为人的这几百年里,除却寥寥几次跟随帝骁前往天宫赴宴,剩下几次屈指可数离开青要山的机会,便是等帝宣来寻她,然后两个人趁帝骁不在青要山的时候,做贼似的偷溜出去,还不敢溜得太远,因帝骁从九重天上归来时,往往第一件事便是前来寻她。
这一次她在帝骁的注视下名正言顺离开青要山,展翅往空桑的方向飞,风早已停了,雪花沉沉地降下来,一瓣一瓣覆在翅膀上,她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轻盈。
离空桑越近,雪势便越大,天和地都是白茫茫一片,展翅飞行逐渐变得艰难,青鸾每过一阵便要抖抖翅膀上的雪,还总会因为落在翅膀上的雪太过厚重而失去平衡。
只好化为人形,施展移形之术。
前路愈行愈艰难,风凄厉地哀嚎着,好似将天空生生撕扯出一个漏洞,揉碎了砸下来,砸在身上是浸入骨髓的凉,让人从心底生出寒意,如坠深渊。
梦中的她行至此处便坚持不住,灰溜溜打道回府,帝骁为她安排的封神之路还未开始就这样潦草结束,此刻想起这回事情,哪怕只是梦中的行为,她也觉得惭愧得很。
脑海里又不可遏制地浮现出那片焚世火海,她忽然想,倘若现实中的自己做出与梦中不同的选择,那么结果会有何不同?
无论有何不同,想必都不会比梦中的处境更加糟糕吧。
停在原地默了片刻,她咬咬牙继续朝前走。
蓦地,在一片刺眼的白里闪出一大一小两个黑影,小的那个跑得踉踉跄跄,大的那个在其后穷追不舍。
青鸾好奇心起,凑上去看了一眼。
原来大的那个黑影是只狌狌,如此追逐,想必是在追赶猎物。动物捕食而已,没什么好稀奇的。
好奇心满足了,她正欲离去,忽然又停下步伐。
如果没记错的话狌狌乃食素动物,它前面那个跑得四只蹄子快要原地起飞的影子,显然不是个素的呀?
看来这场大雪真是泛滥到了成灾的地步,想必山中植物死的死秃的秃,竟逼得平日里只吃竹笋的狌狌都开始捕食活物了。
刚歇下去的好奇心又不可遏制地升了起来,她再次驻足观望,想要看清那狌狌到底在追什么东西。
竟是一头从未见过也未曾听说过的小兽。
狐狸的尖耳朵,小鹿一样圆且湿漉漉的眼睛,耷拉在一起的毛绒绒超级大尾巴,脑袋上竟还有传说中龙族才有的特色小犄角。
这是个什么东西?
青鸾眨巴眨巴眼睛,看得兴起。
倘若此刻帝宣在身边就好了,他博学多识,想必会认得这头奇怪小兽的。
思索间,却见那小兽一个急刹车,身子扭转一百八十度,朝青鸾的方向跌跌撞撞奔来。
看来是把她当作救星,跑来寻求她的庇护了。
然则青鸾是不打算帮它的。
诚然这小东西的命是命,可那狌狌的命也是命啊,不吃掉这小兽,狌狌说不定就得饿死,小兽要是能自己逃掉那就逃吧,若是逃不掉,她插手救它岂不是破坏生态平衡?
抬步欲走时,那小兽却一头撞到了她的脚上,这样一团毛绒绒的小东西,撞得青鸾心中一颤,忍不住低头去看。
正对上它一汪圆圆的大眼睛,黑漆漆的,水汪汪的,可怜巴巴的,它伏在她的脚边,就这样望着她摇尾乞怜。
不作他想,青鸾几乎下意识地弯下腰,伸手将它捞起,放在臂弯里转身就走,留下那只大狌狌在她身后愤怒哀嚎。
此刻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破坏生态平衡了,既然做了新的决定,那自然有了一套新的说法,就当是给那狌狌上了一课吧,要知道在这险恶的世界里生存,光会动粗是不行的,还要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撒娇孩子最好命。
那小兽在遇见青鸾前不知奔逃了多少里地,此刻窝在她的臂弯里,委屈地耷拉着尾巴,哼唧一声便沉沉睡去,任青鸾怎么戳它都无动于衷。
“喂,这就睡啦?不怕我把你拿去烤了?”
显然是不怕的,听到青鸾的威胁后,它耸了耸耳朵,换了个姿势露出肚皮继续睡。
已经快至空桑脚下,风雪变得愈发可怖,巴掌大的雪团砸在她脸上。
那实在是很大的雪,凝聚成大片大片的白,天塌地陷一般砸下来,青鸾忍不住揉揉眼睛企图看清前方的路,可是这一揉便揉出许多泪水来,泪水结成冰晶挂在睫毛上,帘子似的遮挡住视线,让她更加看不清眼前的路。
这环境简直是出乎预料的恶劣,她停住步子犹豫了下,将那小兽放进随身带着的包袱里,摸了摸揣在怀里的半透明珠子后,定定心神,继续往山上去。
听闻当年空桑之战异常惨烈,华胥与青丘两军对峙,两国皆是不死不休的姿态,兵器碰撞与厮杀之声不绝于耳,从白天响彻黑夜,战争结束后,偌大一片空桑被血染成了红色,时隔百年重临此境,仍能感受到森然肃杀之气。
还听闻战争结束后,因太过惨烈,绝大多数人已无全尸,再加上这场诡异的大雪,竟无人前去清理尸体,整座空桑山早已成为巨大的坟冢。
附近的人总能听见夹杂在风声中的呜咽之声,那分明是人的啜泣声,像是怨魂呐喊,不得安宁。
人们认为亡灵怨气冲天,这座山已经失去了山神庇护,纷纷搬离此地,以空桑为中心,方圆几百里无一处人烟。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产生了错觉,虽无人烟,青鸾却总能感觉到目光的注视,自她踏入空桑起,便好像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她,那目光无迹可寻却无处不在,就像是,整座山都在睁眼看着她。
如此,青鸾走得担惊受怕战战兢兢,好不容易行至半山腰处,忽有人影闪出,拦在她的面前。
这荒无人烟的战场遗址中凭空冒出一个人来,吓得她心脏扑通一跳奋力跃到了嗓子眼儿,待看清拦在眼前的人只是一个清秀女子后,跳到嗓子眼的心才略略放了下去。
那女子生得算是清秀,五官瞧来略显寡淡,很寻常的长相,普普通通无甚出彩之处,然则她眉眼之间有一股天生媚态,尤其一双漆黑的眸子里眼波流转,竟颇有些摄人心神。
她显然已在这里等候许久了,嘴角强撑出一抹笑意,脸上却有掩不住的疲态,“敢问姑娘,可是前来处理空桑雪患的仙使?”
青鸾谨慎地打量着她:“你是何人?寻我……寻我们仙使何事?”
“空桑之雪波及四海八荒,寻常人出行都极为困难,又怎会独自到这空桑山来,姑娘有意瞒我,但想必你就是前来处理此事的仙使了。”那女子自也在打量青鸾,她倒是极有眼力,很快确定了青鸾身份后,没有藏着掖着,自报家门道:“我乃青丘英小小,此番苦候仙使,为的是将此物交给你。”
说着,她自袖中取出一块红玉递给青鸾。
“原来你就是青丘英小小?”青鸾闻言吃了一惊,没有去接,反而愈加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英小小这个名字在整个四海八荒,曾经也是如雷贯耳过的,便是因为这场惊天动地的空桑之战,乃她竭力怂恿的结果。
当初这场战争的惨烈程度可谓世所罕见,战争结束后的数百年间,众人议论起这场惊动了九重天上的帝君,竟让他亲派武罗神君前往制止的战役,也仍会感到诧异,这样一场国与国之间近乎可以载入史册的战争,背后怎会有一个女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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