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夜色已深。
辛巴和费尔南赶到红房子门口时,值守的狱警正准备给那扇包着铁皮的大门上锁。
“斯宾塞!”费尔南喊道,气喘吁吁地上前,“先别锁门,我们得进去……确认一件重要的事。”
名叫斯宾塞的狱警怀疑地瞄了眼辛巴,问费尔南:“什么事情得在这个点钟确认,还带着一名囚犯?”
费尔南一时语塞。
“与傍晚出现的血字有关。”辛巴指着附近。那里,莫瑟夫已命人将血字和死鼠清理干净,只有夜色笼罩着一方空地。
费尔南点点头,表示辛巴所说属实。
斯宾塞顿时紧张起来:“你、你向典狱长大人请示过吗?”
费尔南急道:“这样吧,我们先进去,你立刻去通知典狱长大人。不然——也许会发生什么血腥事件。”
血腥事情早已发生了……辛巴心中一清二楚,蜘蛛的剧目已经完成,他与费尔南不过是指定席位的观众。
斯宾塞想起鬣狗的惨状,不禁浑身发毛。他赶忙放行,自己匆匆往奇迹楼赶去。
两人推门而入。辛巴记得厨房的位置,径直往那儿赶去。他们途径会客厅,好在门是关上的,没碰上瘟神。
厨房里,木桌和地毯已被挪至一边,地窖入口黑洞洞地大敞着,涌出一股夹杂着**气味的葡萄酒香。
——就是这儿了。蜘蛛的字条上,称之为“地狱酒窖”。
辛巴拿起桌子上的煤气灯,率先走了下去,费尔南紧随其后。两人顺着又窄又陡的阶梯深入地下,沿着一条笔直的地道前行了七八米,进入一间森黑的地下大厅。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裹着**酸臭。
辛巴盘算着方位,意识到血字出现的位置恰在酒窖正上方。
那么,与第一次审判一样:血字出现的地点即审判降临之地,老鼠的死状则对应着刑罚。
这里一片漆黑。辛巴没有贸然深入,而是沿着墙壁往前,见墙上每隔一段距离挂着一盏煤气灯,便将那些灯挨个拧亮。渐次亮起的昏黄灯光照亮了一排排四五米高的酒架与巨大的橡木酒桶。
走到拐角,他们开始嗅到血腥味。
先是丝丝缕缕地掺在酒味中,越往前,气味就越浓重,逐渐压过酒气。
辛巴与费尔南一路沉默,心知等待他们的,恐怕是极端血腥的场面。
随着灯光蔓延,黑暗中浮现一张铁床。说是床,也许并不贴切——它很高、很窄,四周有挡板,像是一具架起来的浅口棺材。“棺材”下方,形如漏斗的出水口接着一只木桶,桶中液体深红粘稠。
铁床上静静躺着一人,头套麻袋,肩头和胳膊**着,颜色灰白,身上盖着洇透了血的囚衣。
辛巴缓缓走近,从浓郁近黑的血色之中分辨出囚衣上的编号:1421。阿兰·杜布瓦的号码。
他捏住囚衣的一角,顿了顿,目光转向身后的费尔南。“你确定要看?”
费尔南的脸色和尸体一般青白。他点了点头。
辛巴掀开黏糊糊的囚衣,下面一片艳红——大喇喇敞开的躯体之中,肠子半淌出来,肺泡和隔膜被划破,内脏七零八落,心脏被摘走了,也许还缺了其他什么。
他将囚衣盖了回去。
费尔南顺着墙壁滑在地上,张了好几次嘴才发出声音,嗓音怪异可笑:“……是那个年轻人?蜘蛛为什么要……”
辛巴的鼻息和声音都轻极了,他说:“躺在这儿的未必是阿兰,动手的人,也未必就是蜘蛛。”
费尔南仰头看他。头顶的煤气灯在辛巴脸上投下深重的阴影,表情模糊,他正定定地看着尸体头部,仿佛正隔着麻袋透视死者面容。
“……那会是谁?”
“看一看,就知道了。”
辛巴动手去解尸体头上的麻袋,费尔南也挣扎起身。绳索解开了,辛巴动作一顿,随即轻轻摘去麻袋。
两人都是一震。
一时之间,他们竟然难以分辨死者的面容。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甚至难以想象这是人类的面孔。面部肌肉扭曲、变形,凝结着具象化的极致的恐惧与痛苦,如在炼狱煎熬的恶鬼。
辛巴吐出一口气,向后倚在沁凉的墙壁上。
“不是阿兰,”他说,“是毒牙。”
毒牙才是真正的审判对象。那么,牧羊少年阿兰呢?他的囚衣盖在毒牙尸身上,是否有可能……他还活着?
辛巴想起了蜘蛛的字条。
“致侦探先生:96号酒桶内有惊喜。”
他抓起煤气灯,来到最近的酒架旁,提灯细细检查,发现橡木酒桶的底座上印有数字:37。
也许是不愿与那具可怕的尸体为伍,费尔南也踉跄着跟了过来。“你在找96号酒桶?”
辛巴已经开始在酒架之间奔跑,时不时停下来检查最外侧酒桶的编号。
“对,我猜到了蜘蛛藏在桶中的惊喜。”
费尔南跟在他身后,有些气喘。“是……什么?”
辛巴在一排架子前停了下来,照了照前两只酒桶的编号:91、92。
“阿兰·杜布瓦。”
他往这一排酒架深处走了几步,很快驻足。面前,双层酒架上方的酒桶编号为95,下方正是96号酒桶。
费尔南赶过来,也盯着那只底径一米的大酒桶。
“我想,他就在里面。”辛巴顿了顿,“虽然不知是死是活。”
费尔南没有说话。
他跟辛巴一样,在靠近这排酒架的时候,已经闻到了厚重的尸臭味,与葡萄酒香混杂在一起,愈发令人作呕。
费尔南从衣领里掏出十字架,那是主教来访那晚赠予他的。他跪在地上,闭上眼睛,低声祈祷。
在祈祷声中,辛巴敲了敲桶底——空心的。好吧,至少没有拿他泡酒。酒桶朝上一侧的软木塞被拔掉了,底座边沿有撬动的痕迹。
辛巴回尸体旁边取来一柄厚刃尖刀,插入桶底的缝隙,缓缓向外撬动。圆形的桶底很快被撬开,出乎意料地轻易。
残余的葡萄酒水和一只脚从里面滑了出来。
费尔南停下祷诵,紧紧盯着辛巴将煤油灯探入桶中照了照,接着将臂膀伸进去,抓住什么,用力往外一拽。
阿兰浑身湿漉漉地,像胎儿一般从里面滑了出来。
他上身苍白赤\裸,裹满深红的液体,双眼紧闭,柔软地躺在地上。
有好几秒钟,辛巴和费尔南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最后,辛巴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脉搏,朝费尔南看过来。
“是活的。”这个长夜,侦探头一回露出笑容。“这家伙,身上裹满了葡萄酒,大概因为虚弱和醉酒而昏睡不醒。”
费尔南眼里涌出泪水,紧紧握住了十字架。
“不过,别高兴得太早。”
辛巴起身,缓缓打量着两边的酒桶。
“……如果阿兰还活着,那么,这股熏人的尸臭,又是从哪儿来的?”
他敲了敲附近的木桶,发现都是空的。
脚下无意间踢到了什么,辛巴捡起来看了看,是一只软木塞,大概三根手指那么宽,塞子一端散发着难以忍受的臭味。类似的木塞,地上还散落着好几个。它们原本是塞在葡萄酒桶的排气孔上的。
附近的两排酒架上,所有空桶的塞子都被人拔掉了,而浓郁的尸臭正从这些小孔里漫出。
辛巴从衬衣上扯下一条袖子,掩住口鼻。
费尔南惊惶难安:“你、你发现了什么?”
辛巴没有回答。他将尖刀刺入桶底,用力撬开了第二只空桶。一股黑黢黢的液体从桶中流出,散发着可怕的恶臭。他用力踹了踹桶身,微微倾斜的酒桶里滑出一个黑黑白白的东西。
那是一只半白骨化的、挂着腐肉的脚。
辛巴撬开第三只空桶,往里照了照,里面是一架森然的白骨,上身的囚衣被从中划开,松松垮垮地搭在骨架上。
同样散发尸臭味的酒桶还有十五个。酒窖中藏着十七具腐坏程度不一尸体,似乎都是圣米歇尔监狱的囚犯。
“十几年来,有多少犯人‘跳崖自杀’,你还记得吗?”
“似乎……每年都有。”
辛巴看向费尔南,缓缓道:“我想,他们都在这儿呢。”
酒桶中的尸体都有胸腹剖开的痕迹,也许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取走内脏,在恐惧、绝望和痛苦中挣扎死去,尸体被密封在酒桶中,借浓郁葡萄酒味掩盖逸散的尸臭,如果不是酒桶上的木塞被拔去,辛巴一时半刻也难以察觉。
他们被取走的内脏又去了哪儿?
辛巴想起昨天晚宴的画面,心底一阵恶寒:瘟神大嚼生牛心,血汁从嘴角留下来,将繁复的衬衫领结濡湿成粉红色……
这就是所谓的“地狱酒窖”,蜘蛛安排好的戏码再次如期上演:他将阿兰藏在尸体附近,并将藏尸桶的木塞拔去。接下来,以字条引导辛巴二人寻找 96 号桶,好让他们发现酒窖的秘密,并明白毒牙惨死的缘由——那是蜘蛛的审判,让凶手与受害者以同样的方式悲惨死去。
费尔南瘫坐在地,昏黄的灯光下,他头发花白,面容憔悴,好像突然老了十岁。
“我花了二十年时间寻找和守护圣遗物,日夜期盼圣米歇尔修道院能恢复昔日荣光,却不知道,所谓荣光……早被血腥和尸臭玷污殆尽。”
他的手掌沾上地面的粘稠的黑色液体,那是葡萄酒与尸液的混合物,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恶臭。费尔南转头干呕起来,涕泪横流。
辛巴从衣服上撕下一根布条递过去。“掩住口鼻会好些。”
费尔南摇摇头,却接过布条,替昏迷中的阿兰挡住口鼻,并把他挪到稍微干净些的地方。做完这些事,费尔南不知怎么平静了下来,仿佛不再受到熏人臭气的困扰。
辛巴努力抑制着呕吐的冲动,将外衣撕成两半,裹在手上,动手将撬开的几只酒桶复原。
费尔南看向他。
“出去再解释。”辛巴将一只腐坏的脚塞回酒桶,用力将桶底推回去,他快速道:“现在,我们得立刻离开这儿,并且装作对酒桶中的尸体毫不知情。”
费尔南正要发问,却被某种奇特的声音打断了。
酒窖入口的方向传来沉沉的撞击声,一下接着一下,沉重、迟缓而均匀,在这寂静的黑暗中,如撞在人的胸口。撞击声响了十次,接着是刺耳的拖曳声,地面微微颤动。
声音正向酒窖靠近。
辛巴轻声道:“瘟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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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二次审判】地狱酒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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