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巴与费尔南感受着脚底传来的震颤,仿佛看见瘟神拖着那只黑沉沉的铁球,从厨房的入口走下台阶,铁球重重地砸在每一级台阶上,在地道的砖石上擦出火花。
酒桶中藏匿的尸体显然跟瘟神脱不了干系,他可能选择杀死知情者,顺手推到蜘蛛身上,而酒窖深处毒牙的尸体又会进一步刺激这尊杀神。不论如何,此刻尽量避免与之碰面为好。
辛巴抓紧收拾现场,声音又低又快:“保持安静。等他走到铁床附近,我们再出去。”
费尔南帮辛巴将昏迷的阿兰背到背上。在瘟神踏入酒窖的前一秒,辛巴熄灭了手中煤气灯。酒窖四壁的煤气灯还亮着,不过照不到这儿。他们屏息隐匿在阴影中,透过酒架的缝隙,看见一个黑沉沉的身影伫立在酒窖入口。
对方逆着光,面目晦暗,庞大的身躯散发出暴虐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瘟神终于迈动步子,朝地窖深处走去,铁球像一只硕大的黑狗,忠实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路发出尖锐的吠叫。
接近辛巴等人藏身的酒架时,瘟神忽而停步,转过头来,似乎嗅到了那股难以遮盖的气味。
辛巴握紧那柄从解剖台旁取来的剔骨刀,感到刀柄上令人作呕的黏腻。
瘟神略一顿足,继续朝里走去,似乎酒窖深处的情形更令他在意。
辛巴松了口气,他与费尔南倒是可以与瘟神在这里周旋,带上没有行动力的阿兰就有些勉强了。瘟神稍一走远,他们立刻起身朝地道移动,借铁球的刺耳摩擦声掩盖脚步。
摩擦声停止。想必瘟神已经走到解剖台前,看到了他的仆人。
辛巴与费尔南已经来到地道入口。在令人不安的死寂中,两人竭力放轻脚步,即将悄然离去……谁知昏迷中的阿兰突然发出一阵带着哭腔的呓语,费尔南慌忙捂他的嘴。
辛巴简单道:“跑!”随即背着阿兰朝地道飞奔,费尔南紧随其后。他们听到身后刺耳的摩擦声再次响起,透着狂怒与狠戾。
地道里漆黑一片,出口处的门板似乎被盖上了。辛巴心中暗道糟糕。
果然,费尔南走上台阶,用力向上推去,门板纹丝不动。他回头对辛巴说:“好像被堵上了。”
刺啦——刺啦——
瘟神不断向这里靠近,脚步迟缓而均匀,仿佛料到了他们会被堵进死胡同。而此时若想离开地道,回酒窖躲避,很可能与对方迎面碰上。
辛巴手中有刀,在宽敞处尚能与瘟神周旋,在这处狭窄的地道里却很不乐观——双方体型与力量过于悬殊,而且瘟神从小在地下“斗兽场”搏命厮杀,早已成为杀人机器。
进退两难。
他将背上的阿兰放在地上,上前检查地窖门板,从木板缝隙可以窥见厨房昏暗的灯光。门板上没有压盖重物,内侧也没有锁,那么是从外侧锁上的。地窖的入口平时藏在厨房地毯下,为方便隐蔽,锁一定是平的,类似于搭扣。
辛巴将匕首插入上方门框,沿着边缘划过,摸索着锁扣的位置。
同时,七八米之外,一个黑沉沉的影子出现在地道门口,堵住了地窖里所有灯光。
费尔南深吸一口气。“他来了。”他背起地上的阿兰,竭力后退。铁球的摩擦声在狭窄的地道被放大,如在耳边,震慑人心。
辛巴找准位置,用力将搭扣拨上去,猛地一推,门板终于开了。瘟神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他侧身让费尔南背着阿兰先上,在厨房投下的昏暗灯光中,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迎面飞来。他用剔骨刀匆匆一挡,刀刃登时崩裂,一柄斧头擦着他的耳廓钉在身后墙上,嗡然作响。
辛巴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似乎被崩裂的刀刃划伤了,腕骨酸麻。
他心有余悸——若不是挡了一下,那柄斧头将直直劈在他脸上。
外面涌入的灯光照亮了辛巴的脸。
瘟神半隐在黑暗中,声音阴森:“是你。”
费尔南已经逃脱,这个时候瘟神选择杀人灭口就不够明智了。辛巴平复着鼓噪的心跳,仍架起那柄崩刃的剔骨刀,保持着防御姿势。
“你杀了我的仆人?”
“你应该看得出,他死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大概在五六个小时以前,死于蜘蛛的审判。我们只是迟到的观众罢了。”
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费尔南似乎已经带着援兵赶到。
“蜘蛛。”瘟神几乎将这两个字嚼碎,他缓缓朝地道深处隐去。“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找到蜘蛛,不然,我连你一块杀。”
“辛巴,辛巴!你没事吧?”费尔南在外面焦急喊道。
辛巴想抹一抹脸上的血,又想起手上脏污,只好顶着满脸血走出地窖。
外面的人发出整齐的抽气声。只见狭小的厨房里站了一圈狱警,莫瑟夫拨开前面的警卫,探出身来,一看到他,声音都走调了:“我的天啊!”
辛巴摆摆手。“皮外伤。典狱长大人,在向你报告情况之前,我请求先去清洁一下……”他知道自己浑身散发着一股可怕的恶臭,手上还缠着沾有尸液的肮脏布条。
“哦,当然,当然!”莫瑟夫掏出手绢,不停地在脸上和半秃的额头抹汗,整个人像要化掉一般。“雷欧,你带两个人在这儿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地窖,其余人在外头听令。费尔南,你……这又是谁?!”
莫瑟夫突然注意到了浑身狼狈,还未清醒过来的阿兰。
费尔南:“大人,这是阿兰·杜布瓦,他还活着。”
“阿兰,阿兰·杜布瓦?”莫瑟夫张着嘴,一时之间仿佛不知作何反应,他看了眼辛巴,又很快挪开目光。“还活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哎呦,这个晚上真是怪事连连!来两个人,先送这个小伙子去医务室,明天找狱医来看看。嗯,辛巴,我在会客厅等你。啊,还有费尔南。”
莫瑟夫逃也似的匆匆离开了厨房。
雷欧意味深长地看了辛巴一眼,开始嚷嚷着分派人手。辛巴向费尔南使了个眼色,两人前后脚来到盥洗室。
辛巴将手上缠绕的肮脏布条除去,打开龙头,用肥皂仔仔细细地将小臂和双手洗了三遍,又洗了把脸,看着淡红色的血水旋转着流入管道。
他甩甩脑袋,将脸上的水珠和脑袋里的血腥画面甩到一边。镜中,刀伤自颧骨斜斜向上,耳廓被带掉一小块皮肉,血源源不断地渗出来。
看起来要留疤了。但不管怎么说,总好过在脑门上钉一柄斧头。
费尔南洗净双手,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巾让辛巴止血,两人在镜中对视。辛巴瞥了眼门口,有人守在那里,他的声音低如耳语。“别提那些酒桶。”
费尔南立刻蹙眉。“为什么?”
外面的人闻声,往里看了一眼。显然,他们正受到监视。那人催促:“好了吗?大人正等着呢。”
辛巴往外走去,只低声道:“听我的。”
他们跟着盥洗室门口的狱警来到会客厅,莫瑟夫正在里面踱步,焦躁地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示意两人关上门,偌大的会客室只有他们三人。莫瑟夫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巨大的单人沙发上,又像触电般弹跳起来,选了一张常规尺寸的硬椅子将将就就地坐下。
典狱长一脸疲惫。“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斯宾塞半夜来找我,说你们硬闯红房子,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与血字有关……我匆忙召集警卫赶来,在走廊碰见费尔南,接着,就瞧见你满脸是血地从地底下走出来。”
辛巴简单道:“审判再次降临了,我们晚了一步。”
莫瑟夫抬头,疑惑的目光在辛巴和费尔南之间转了转。指着费尔南对辛巴说:“他……”
“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事出紧急,我以囚犯的身份难以行动,只好请费尔南先生出面协助。”辛巴有意略过了蜘蛛胁迫费尔南之事。“这次的审判对象是毒牙,他已经死了。审判地点,正是血字正下方——红房子的地下酒窖。”
“你,你们碰上蜘蛛了吗?”莫瑟夫的目光移到辛巴脸上,布巾上正缓缓渗出血迹。
“很遗憾,蜘蛛早就离开了,对毒牙的审判可能也假借了别人之手。而这伤口……”辛巴沉静地看着莫瑟夫,“也许,瘟神把我当成了蜘蛛。”
莫瑟夫没再追问,心事重重地盯住自己的膝头。“这么说,马斯蒂夫在酒窖里……唉,幸好你们没事。”他顿了顿,迟疑道:“那个阿兰又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跳崖自杀了吗,怎么又出现在了……”
辛巴:“他没有跳崖,而是被毒牙秘密拘禁在酒窖里。”
“这么说,那些人竟然替毒牙做了伪证?!雷欧,还有那两个囚犯。”莫瑟夫掏出手绢抹了把汗,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命人把雷欧叫来质问。
“那天下着大雨,阴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车间里头闷又臭,我就到教堂门前透了会儿气,毒牙不知从哪儿搞来一扁瓶子烈酒……呃,送给了我。我有点喝过头了,雨声让人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突然听见‘扑通’一声,不知是谁嚷嚷‘有人跳海啦’,然后珍妮,呃,就是那个阿兰不就失踪了嘛,我以为是跳海的正是他——那几天他看起来蔫蔫的,一副要寻死的样子。现在想想,也许是毒牙丢下去什么东西,让我误以为是珍妮……”
雷欧不胜羞惭,在莫瑟夫面前解释着。莫瑟夫温和地训斥了一番,罚了两礼拜薪水,便让他走了。
“哎呀,你的伤。”莫瑟夫扭头,见辛巴捂伤口的布巾已经红了一片,直皱眉头,他对于自己能看到的痛楚总是很能感同身受的。
“费尔南,你先带辛巴去医务室处理伤口吧,仔细消毒,别感染了!最里头上锁的柜子里有好药,喏,这是钥匙。你们都早点休息,别的明天再说,酒窖里那些……唉,我会处理的。”
……
走出红房子,辛巴与费尔南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湿冷的海风驱散了萦绕不去的异味,那股混合着血腥、尸臭与葡萄酒的味道。夜空晴朗,虽然看不见月亮,教堂与石楼之间狭长的夜空中遍布星辰。
从漆黑血腥的地窖里走出来,被海风吹拂着,抬头看看夜空和星星,才感觉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两人都没说话,从盥洗室出来后,费尔南就一直沉默。直到在医务室帮辛巴处理完伤口,他才轻声开口。
没有疑问,只是一句简单的陈述。
“你不相信莫瑟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长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