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成虽然狡猾了半生,可对着伍寒乔说这话时的真诚没有掺杂一星半点的假意,但伍寒乔答应相助他们,并不是因为这份真心。
她在大理寺待了三年时间,外面的人说的话对她而言已经不痛不痒,因为大理寺地牢里,才是真的牛鬼蛇神、鬼话连篇。
起初杀人她还会做噩梦,如今杀人竟能连眼都不眨了。
于她而言,活人只不过是会说谎的死人罢了。
伍寒乔没带走林成的那些信,她不想打草惊蛇。
走出林府时,阿四已等候他们多时,“大人,卑职排查过了,没人跟踪。”
伍寒乔意料之中地点点头。
想必太傅这次吃了亏,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了。她得找个机会去趟怀宁。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话同砚学士讲。”她话音刚落,阿四已飞身消失无踪。
伍寒乔回头看过去,砚槿安此刻正沉默地跟在他后头,从他们走进林府再到出府,他说的话甚至没超过五句。
脑海中的怀疑和砚槿安替她挡剑的身影混淆在一起,她不知道时隔九年,这人到底变成了怎样的人。
真心?还是演技?
她无从得知。
她甚至不知道少时的那些温润笑颜是否也是伪装出来的,她对他的认识在一夜之间变得浅薄,又在九年的疏离后变得不敢想象。
夜色清凉如水,树影斑驳交织在一起,或明或暗笼罩在头顶,摇曳晃动起来时,像一张逐渐收拢的蛛网,挣扎之中,分不清谁是猎物谁是猎人。
犹豫再三,她还是发出了试探:“砚学士,缘何进了翰林院呢?”
“......”砚槿安眨了两下眼睛,似是想将伍寒乔那张淡漠的脸看出个所以然来,他知道她在怀疑他,比起生气他更觉得憋闷不已,“你可以直接问我的,少卿大人。”
叫出尊称时,他的眼神蒙上了一层晦暗。
“既然知道我想问什么,砚学士不如直言。”伍寒乔眼神戒备,仅仅一句,就已经表明此前她与林成说的那些不明不白的话,砚槿安皆知晓其中之意。
砚槿安长叹一口气,“我与我父亲关系早已恶化,所以我不能也不愿进礼部;选择翰林院是因为我身体不好,只能做些编纂和起草文书类的事情;我救你不是作假,是本能。”
听罢,伍寒乔嗤笑出声,替这沉寂的夜添了几分诡异。
“身体不好,却领了圣上的命跟我查案?从前装聋作哑,如今倒是生出了本能?我竟不知砚学士是如此高洁大义之人!”
她就那样盯着他的眼睛,字字诛心、句句入骨。
“我...”砚槿安嗫嚅着唇,说不出一句辩驳之语,最后只能几近恳求地说:“你就不能试着再信我一次吗?”
“信你?”伍寒乔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反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说完,她转身即走,连回答的机会都不再留给他。
拉开很长一段距离后,伍寒乔转过身来,半边脸隐在黑暗中,声音一如重逢之初的疏离和冷淡,“砚学士,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最好..后无无期。”
三日后。
身上的伤恢复一半后,伍寒乔进宫觐见了圣上。
推开明殿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加身的明泽女皇,乌黑的长发用冠冕束起,细细的珠链流苏垂落在面颊两边,此刻她正埋首案间处理奏疏。
伍寒乔躬身行礼道:“臣参见圣上。”
明泽放下手中的笔,屏退殿内一应伺候的人,缓缓走到伍寒乔跟前,体贴地将她扶起道:“你的伤还没恢复,不必多礼。”
“谢圣上关心,臣已无大碍。”伍寒乔起身的时候顺势往后撤出半步,在两人间拉开一小段不宜察觉的距离。
“你此次前来,是要向朕禀告翰林院的案子吧?”
“正是,臣查到翰林院张学士失踪,与王中丞怀宁县藏金有关,似乎有太傅的手笔。”
她刻意隐瞒了买官的事情,也全然不提林成与张学士的合谋之事,只将太傅的名头搬了出来。
明泽眉头一皱,背过身道:“怀宁县?”
“对,臣的人查到,张学士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怀宁县,所以臣恳请圣上允准臣前往怀宁继续查案。”
明泽没有立即答应,她背对着伍寒乔似在沉思。
正如伍寒乔所猜测那般,明泽的确在思索,但并非因为张学士,而是她此前收到的另一个消息:前朝太子李述最后出现的地方,也是怀宁县。
如今太傅的手脚也伸到怀宁县,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二人昭然若揭的司马昭之心。
李述知道太多她的事,留着始终是个祸患。可若是李述被伍寒乔抓住,以她的性子,肯定会把李述带回长安审问,如此一来,只怕夜长梦多、落人把柄。
所以这件事她断不会交给伍寒乔去办,只能交给别的人去处理。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让伍寒乔前往怀宁县查清太傅真正的目的,为她之后的筹谋夺得先机。
“朕允了,你去查案凶险非常,记得多带几个人随行。”言语间关切,无一不在传达着明泽对于现今这把刀的爱惜之情。
“臣遵旨。”
退出明殿后,伍寒乔明显松了口气,还好圣上没有下旨让她带着砚槿安随行,她对他身上的疑点和怀疑,尚且丞待解开。
这三日她让阿四查了砚槿安进入翰林院的始末以及他和他父亲的关系,事实确是如他所言,他同他父亲的关系已恶化多年,他甚至科举之后便搬离了砚府,独自居住。
入朝之后所接触的人,皆是圣上的人,而他升至翰林院侍读学士一事,也是圣上一手提拔,如此看来,他与太傅表面上确实没有交集。
但也只能暂时排除一部分嫌疑,因为阿四还查到,此次翰林院的案子,是他向圣上自请协助大理寺查案的,缘何居心尚且不明。
所以此行怀宁砚槿安若还跟着她,只怕时时都要提心吊胆地斟酌防备着,这般疲累之事,伍寒乔自当敬谢不敏。
回到大理寺收拾了必要的细软衣裳,此次怀宁县查案不易带太多人引人注目,伍寒乔只带上阿四和小九便上路了。
小九是阿四的妹妹,十六的年纪,平日里活泼惯了,对伍寒乔也只当姐姐一样,撒娇耍赖手到擒来。孩子气虽重,但手段可一点不输伍寒乔的狠厉。
小九和阿四都是被伍寒乔在凉州捡回家一起养大的,三人在凉州一起习武、又一起入长安进大理寺。
在长安查案时各有分工,大多都是阿四跟着伍寒乔外出办案,但一旦出远门,必然是三人一起。
三人都是习武之人,按照当前的骑马的速度,原本三日即可到达怀宁县,但是考虑到伍寒乔的伤,途中硬是被小九拽着歇息了两个半日。
到达怀宁县时,已经日暮时分,怀宁县临水,酒肆和客栈多建在河边,延绵的长廊灯笼高悬,映在水中自成一片绛红色星空。
三人选了一家稍显清静的客栈入住,卸下行李后阿四外出巡查周边情况,小九则替伍寒乔换药。
手臂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但持剑之人下手不轻,即便好了也是要留疤的;背部的青紫消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些不甚惹眼的淤血还未化开。
小九小心地涂药包扎,眼圈一下就红了,嘟囔道:“大人你上次应该带我一起去的。”
伍寒乔宠溺地摸摸小九的头,“这次不就带你出来了。”
她并不在意这些伤会留疤与否,因为早些年四处逃亡时,她几次险些丧命,后来为回长安在凉州当捕快,抓贼时与歹徒厮杀,身上早就不知留下多少伤痕。
于她而言,只要还活着,其他都无所谓。
因为只有活着,她才能有机会查伍家的案子,才能有机会还自己和家人一个真相。
小九包扎完去了楼下,说要叫人准备些饭菜端上来。
房里只剩下伍寒乔一个人时,她拿出一张写有几个人名的纸,那是几日前她从林府回家后凭着记忆拟的。
当时她在查阅林成给她的关于怀宁县历届县令资料时,偶然瞥见到几两个眼熟的名字——是在伍家案件的卷宗上,也出现过的名字。
【根据案卷记载:伍辽允先后提拔陈谷及其前任县令徐文上位,然后借此敛财收买朝中官员,后陈谷因民怨过多被乡民状告至长安,被抓之后,他不堪酷刑,供出了幕后主使乃金吾卫上将军伍辽允,遂处以结党营私之罪,抄家处死。】
这便是伍寒乔当夜毫不犹豫答应林成的原因,此案不仅涉及太傅,更是牵扯到九年前伍家的案子。
依照林成的意思,这个陈谷和徐文都该是太傅买官安插的人,可是九年前他供出的幕后主使却是伍家,实在蹊跷。
九年前的太傅与伍家并无仇怨,且在伍家倒台的第二年,因太子无故失踪,女帝便力排众议强势登基,之后太傅接连被打压,地位依旧,但权力削减大不如从前。
因此伍家倒台对太傅不仅没有丝毫益处,反而还让他受制于人。
所以若说陈谷是受太傅指使污蔑伍家,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伍家被抓后:金吾卫易主、太子无故失踪、太傅受制失势,纵观全局,伍家这个案子唯一的获益者,只有颠覆皇权登上最高位的那人——女帝明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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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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