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脸色惨白如纸，额角还沾着细密冷汗，齐元璟当即快步上前，伸手稳稳扶住她的胳膊。指尖触到她冰凉衣袖的刹那，他眉峰骤然蹙起，声音里藏着难掩的急切：“凤仪殿里，她对你做了什么？”
苏锦借力靠在他微凉的掌心，方才在凤仪殿强撑的紧绷神经终于松了劲，声音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皇后……她拿出了一幅画。”
“画？”齐元璟眸色骤然沉了几分，扶着她的手又紧了些，追问的语气带着压迫感，“画中是何人？”
“是我八岁生辰时，先生为我画的像。”苏锦抬眼望他，眼底满是劫后余生的后怕，“画里的海棠纹衣裙，鬓边的珠花，都和我旧年模样分毫不差。若不是我当年剜去了眉间的痣，平日里总用碎发遮着疤痕，今日恐怕早已露了破绽。”
齐元璟沉默片刻，拉着她走到廊下石凳坐下，亲手为她倒了杯热茶。茶盏的暖意透过指尖漫进心里，苏锦悬着的心才渐渐安定。她捧着茶盏，将凤仪殿里的事一五一十道来：从许嬷嬷路上隐晦的敲打，到皇后盯着她眉眼追问身份，再到皇后旁敲侧击试探齐元璟对盟约的看法；连自己如何编出清溪镇的“往事”搪塞，又如何装作局促敬畏的模样应付，半点细节都没遗漏。
“她还问起大皇子与北梁公主的盟约，想从我口中探你的口风。”苏锦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声音里添了几分忧虑，“我按你先前嘱咐的，只说自己是下人，从不敢过问朝堂事，她才没再为难我。只是……皇后说要派人去清溪镇查探，若是被她发现那地方根本没有我说的‘遭灾’‘遇劫’之事，该怎么办？”
齐元璟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冷光，语气却稳得让人安心：“清溪镇那边，我早已让人安排妥当了。不出三日，那边便会传出‘三年前遭山洪，半数村民遇难’的消息，连里正家女儿丢过银镯子的小事，都会有人记得清清楚楚。她想查，便让她查，绝查不出任何破绽。”
“对了，”他放下茶盏，话锋一转，“我派出去的人传回消息，说是在南疆一带见到了你兄长的身影。”
“南疆？”苏锦猛地抬头，眼里满是疑惑，“我们家与南疆从无往来，更没有相熟的人。从北塞到南疆相隔数千里，会不会是你的人认错了？”
齐元璟缓缓摇头，语气笃定：“不会。影宗的人都经过生死历练，这种认错人的低级差错，他们绝不会犯。”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又道：“今日一早，两国联姻的章程已经送来了。看来，徐昭是知道了北梁此行的真正目的，急了。”
“日子定在了什么时候？”苏锦追问。
“明年二月初一。”
齐元璟垂眸，藏在袖中的手攥着封信——那是今日一早随联姻章程一同送来的，落款是徐翊。信纸早已被他反复揉搓得发皱，信里满是无病呻吟的废话，他却翻来覆去看了不下三遍，连每个标点都没放过。最终，他还是没将信拿出来，只不动声色地将其攥得更紧。
“累了吧？”他抬眼时，眼底的冷意已褪去，只剩温和，“去歇会儿，等下用膳我再去叫你。”
苏锦动了动发酸的肩膀，一上午的神经紧绷确实让她疲惫不堪，便点了点头：“好。”
直到苏锦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一旁候着的青峰才忍不住上前，低声问道：“殿下，当真不告诉姑娘徐翊被贬的消息吗？”
“告诉她有什么用，她心思沉爱胡思乱想，既然无用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用让她知道。”
青峰垂首，声音压得更低：“可姑娘这些年一直记挂着徐家旧事，当年徐翊待她虽算不上亲近，却也没少暗中帮衬。若是知道他被贬，或许……”
“或许什么？”齐元璟打断他的话，语气骤然冷了几分，“或许她会跑去追问缘由，又或许会为了徐翊的事寝食难安？青峰，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回殿下，十二年了。”
“十二年还看不透吗？”齐元璟起身，廊下的风卷起他衣摆一角，眼底复上一层寒霜，“如今北燕的朝堂局势波诡云谲，徐昭盯着北梁与我们云国的联姻，宁王虽愿意出手，但是宁王在北燕朝中这么多年的势力多数已经被徐昭瓦解。朝中的那些人又都是见风使舵的人。
王后今日又特意叫她去了凤仪宫，本就是对她的身份虎视眈眈，她只要露出一点马脚，那些麻烦都会接踵而来。怕今日的试探与徐瑞也脱不了干系。
更何况，徐翊被贬完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梁依依虽为梁家庶女，可无论才情还是才智都在北燕女子中的翘楚，可是他明明知道与苏锦再无可能，可偏偏还是念着旧情不放，这次下放也算是给他长长记性。”
青峰抿了抿唇，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齐元璟抬手制止了他。殿下的侧脸在斑驳的树影里忽明忽暗，他分明看见，方才提起苏锦时，殿下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柔软，此刻已被更深的凝重取代。
“对了，”齐元璟忽然开口，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清溪镇那边的安排，再让人去盯紧些。皇后心思细，说不定会派自己的心腹去查，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青峰应声，正欲转身，却被齐元璟再次叫住。
“还有，影宗的人在南疆查到苏锦兄长的消息后，可有进一步的动静？”
“暂时没有。”青峰如实禀报，“南疆那边势力复杂，巫医、土司各占一方，影宗的人不敢贸然行动，只在暗中探查，只是.....”
“只是什么？”
青峰脚步未动，又上前半步，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腰间佩剑的穗子，声音压得比先前更沉：“只是觉得南疆似乎有意护着苏家兄弟。”
“你可有证据?”
“属下也只是猜测，还有一件事，属下方才忘了禀报。”
齐元璟闻声驻足，回身时眉峰微挑，晨光落在他睫羽上，却没驱散眼底的凝重：“说。”
“早年便有传闻，南疆王后曾诞下一位公主，只是那孩子长到三岁时，夜里突然没了踪影，连贴身奶娘都不知去向。这些年巫后一直没断了寻人的心思，派去四处查探的巫卫就没停过。”青峰咽了口唾沫，语气里添了几分难掩的诧异，“今日影宗传回的消息里提了一嘴——就在他们追查苏家兄长行踪时，南疆那边突然传出消息，说那失踪了十二年的公主，回来了。”
齐元璟指尖摩挲袖角的动作猛地一顿，眸色瞬间深了几分。他转身走到廊柱旁，指节轻轻叩着冰凉的木柱，目光落在庭院里随风摆动的海棠花枝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南疆向来是女子主政，巫后年近五十，身子早不如从前，这些年一直没定下继承人，朝堂上本就暗流涌动。”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青峰，眼底已多了几分探究：“偏偏在这个时候，消失十二年的公主突然冒出来，未免太巧了。影宗的人有没有查清楚，那公主是怎么找回来的？巫后那边，又是怎么确认身份的？”
“暂时还没有。”青峰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南疆巫医一脉擅长用蛊术设下结界，外人很难深入腹地。影宗的人也是在市集上听巫卫闲聊时偶然得知的消息，具体细节还没摸清。”
齐元璟沉默片刻，指尖在木柱上敲出沉稳的节奏，像是在梳理纷乱的线索：“十二年前失踪，如今突然归来，时机又恰好和苏锦兄长出现在南疆撞上……你觉得，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关联？”
青峰脸色微变，显然没往这处想：“殿下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借着寻回公主的由头，掩盖其他动作？可南疆素与其他几国并无任何往来，为何偏偏要帮苏家兄弟？难不成巫后与苏家有联系？”
“不好说。”齐元璟收回叩着木柱的手，指腹还残留着冰凉的木纹触感，眼底的疑惑又深了几分，连声音都沉了些，“你该知道，苏将军夫妇当年的名声——苏将军征战沙场时护得边境十年无虞，苏夫人更是以仁德闻名，连市井百姓都念着他们的好，兴许也就是那个时候与南疆结下了缘分。”
当年若他们真有半分造反的心思，以苏将军当年的威望，再加上军中旧部的拥戴，北燕这江山，早不是徐家能坐稳的。可偏偏，苏将军在巅峰时急流勇退，甘愿带着家人蜗居在兰亭那个小地方，守着一方宅院过安稳日子，连朝堂的纷争都不肯再沾半点。”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庭苏锦住的那间房间的方向，语气里添了几分叹惋：“先让影宗的人先继续探查苏家兄弟二人的消息，至于这位公主暂且先放一放，我们不查自然有人比我们还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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