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踏着夜色归府时,衣摆还凝着城郊的冷露。他没敢直接推门,在廊下静立片刻,待急促的气息稍平,才屈指轻叩门板。
屋内烛火摇曳,齐元璟正与苏锦俯身对着一张简易江南地图低声商议。听见声响,他头未抬,只扬声道:“进来。”
“殿下,苏姑娘。”青峰躬身行礼,声音压得几乎贴地,“城郊百姓果然如殿下所料,大多闭口不谈,只敢含糊说盐价已贵到吃人。不过属下在城南打探时,倒撞破件怪事——李家在那处有个隐蔽仓库,每月初五必进一批‘新盐’。每次运货都选在深夜,还派了十数名精壮护卫守着,连附近讨食的乞丐都不准靠近半步。”
齐元璟指尖在地图“城南”处重重一点,眸色瞬间沉了下去:“李家的仓库?寻常盐商进货多在白日,哪有特意挑深夜的?护卫这般森严,倒像是在藏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苏锦抬眸接话:“今日晌午,我乔装成寻夫妇人去了码头,可惜来晚一步,今早的船已经走了。明日一早我再去守着。”
齐元璟抬眼看向她,语气不容置喙:“明日让青峰与你同去。”
天还蒙着层青灰,码头的晨雾就裹着咸湿的水汽漫了过来。苏锦拢了拢粗布短衫的领口,将鬓边碎发尽数掖进布巾,侧脸看向身侧的青峰——他特意换了件洗得发白的短褐,宽肩窄腰的轮廓被布料绷得紧实,原本利落的发髻散了些碎发,倒真像个常年干力气活的汉子。
“等会儿少说话,看我眼色行事。”苏锦压低声音叮嘱,指尖悄悄攥紧了藏在袖中的银锭子。若想混进码头,还需得装作投奔亲戚的夫妇,既不引人怀疑,又能借着寻活计的由头打探消息。
两人刚走到码头入口,就被一个穿着靛蓝短打的汉子拦了下来。那汉子约莫四十岁年纪,腰间别着柄短刀,额角的刀疤在晨光下格外显眼,正是码头的领头人周老三。他斜眼扫过苏锦,目光又落在青峰身上,喉结动了动:“你们俩是来寻活的?”
青峰刚要开口,苏锦就抢在前面应道:“回爷的话,俺们是从乡下过来寻亲的,赶了十几里路累坏了两头骡子,紧赶慢赶来到青州城想着找到了俺那表姐混口热饭吃,谁知道那俩人嫌弃俺们是乡下来的只打发俺们几个铜板便将俺们赶了出来,眼下俺们身上带来的盘缠花完了,俺们还得生活啊,俺们就合计着码头活多,能挣口饭吃。再说了俺乡下的整天都是种农田放牛的,俺男人力气大,扛货、搬箱子都能干。”说着就悄悄推了推青峰的胳膊。
青峰会意,上前一步攥紧拳头,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起:“爷放心,只要给活干,给俺们一口饭吃,俺们干活绝不给爷含糊。”
周老三的目光在青峰的胳膊上转了两圈,眼神里多了几分满意。最近码头缺人手,李家又催着要赶在下个月初五前把货装完,眼前这汉子看着就结实,倒正好能派上用场。他哼了一声:“行,留下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码头规矩多,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瞎看,要是坏了事儿,仔细你们的皮!”
“哎,哎知道爷。就是俺女人能不能也留在码头上,给兄弟们送送返,给爷倒到茶水的,工不工钱的也不用,就是”青峰靠近周老三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周老三点头会意。
苏锦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只是瞧见周老三那样子也是差不多同意了,也就跟着陪笑。
“我可先说好了,她留下可以。”他指了指苏锦,继续道,“工钱可不能算。”
“不算,不算。”青峰点头哈腰的答谢。
两人跟着一位年长的工人上了船便往码头里走,刚绕过一堆堆叠得老高的麻包,就看见几个工人正抬着个黑漆箱子往船上搬。那箱子看着不大,却需要两个壮汉才抬得动,箱缝里还隐隐渗出些黄色的粉末。
苏锦心里一动,故意放慢脚步,装作好奇的样子问身边的一个老工人:“大爷,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啊?看着怪沉的。”
话音刚落,那老工人就猛地回头瞪了她一眼,慌忙拉着她往旁边躲了躲,压低声音道:“姑娘,可别乱问!这是李家的货,咱们这些做活的,只管干活就是,问多了没好果子吃。前阵子有个新来的小子多嘴问了一句,当天就被周老三打断了腿,扔出码头了。”
苏锦心里一凛,连忙点头应道:“多谢大爷提醒,俺知道了。
等到日头升高,工人们歇晌的时候,苏锦特意揣了两个白面馒头,凑到刚才那老工人身边。她把馒头递过去,笑着说:“大爷,刚才多亏您提醒,这点东西您拿着垫垫肚子。”
老工人接过馒头,叹了口气,咬了一口才慢慢说道:“你们是外来的,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李家在码头势力大,咱们这些人哪敢得罪。不过说起来,李家最近也不太平。”
苏锦眼睛一亮,连忙追问:“哦?怎么个不太平法?”
“你没听说吗?就这事在青州城闹得沸沸扬扬的。”
“俺和俺男人前俩天才到青州。”
“李家三房的小孙子,前阵子得了种怪病。”老工人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忌惮,“听说那孩子一开始只是恶心,呕吐,腹泻,后来就手脚抽搐,口吐白沫,大夫看了都摇头,说从没见过这种病症。李家为了给孩子治病,找了不少大夫,可都没什么用,现在还天天请道士在家里做法呢。”
苏锦指尖悄悄掐了把掌心,压着心头的惊澜,故意露出茫然的神色:“怪病?会不会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俺们乡下孩子要是闹毛病,多半是喝了脏井水或是啃了坏果子。”
老工人嚼着馒头,眼神往四周扫了圈,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像蚊子哼:“谁知道呢?不过李家那小孙子发病前,听说天天要吃‘特供盐’,就是他们自家仓库里运出来的那种细盐,白得跟雪似的,比寻常盐贵十倍。按理说吃那么金贵的东西,哪会得怪病?”
她正想再问,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周老三粗哑的呵斥声:“王老头!歇晌还瞎叨叨什么?小心舌头!”
老工人身子一僵,手里的馒头差点掉在地上,慌忙站起身,对着周老三的方向点头哈腰:“没、没叨叨!俺就是跟这小两口说干活要仔细!”说完也不敢再停留,攥着剩下的馒头匆匆往工棚那边走,走前还不忘给苏锦使了个“别再问”的眼色。
苏锦顺着老工人的目光看去,只见周老三正叉着腰站在不远处,眼神像鹰隼似的盯着这边,腰间的短刀在日头下闪着冷光。她连忙拉着青峰也站起身,装作整理衣角的样子,避开了周老三的视线。
“特供盐,怪病。”青峰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看来李家仓库里的‘新盐’果然有问题。”
苏锦点头,指尖在帕子上轻轻摩挲着:“刚才那黑漆箱子里渗出来的黄色粉末,说不定就是他们藏的‘新盐’。只是那盐为什么会让孩子得怪病?是盐里掺了东西,还是……”
话没说完,就听见码头入口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是伙计尖细的吆喝:“让让!让让!李家管事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跟着其他工人往旁边退,装作看热闹的样子。只见三个穿着绸缎衣裳的汉子骑着马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面色白净,手里把玩着一串玉珠,正是李家在码头的管事李福。周老三早就迎了上去,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李管事,您怎么来了?”
李福翻身下马,一脚踹在周老三腿上,冷声道:“还问我?初五要装的货,现在才装了三成!要是误了时辰,你担待得起?”
周老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是是是!小的这就催着他们赶工!今晚就加夜班,保证误不了事!”
李福冷哼一声,目光扫过码头的工人,当落在苏锦和青峰身上时,脚步顿了顿:“这俩是新来的?”
周老三连忙爬起来,指着两人说:“是!昨天刚招来的,那汉子力气大,女人能帮着打杂,都是老实人!”
李福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苏锦,目光在她掖着碎发的布巾上停了片刻,突然开口:“你男人是哪里人?看着倒不像青州附近的。”
青峰心里一紧,刚要开口,苏锦已经抢在前面,故意捏着粗哑的嗓子笑道:“回管事的话,俺男人是北边来的,老家遭了灾,才跟着俺来青州寻亲。他力气是大,就是嘴笨,您别见怪。”说着还悄悄掐了把青峰的胳膊,示意他别说话。
青峰顺着她的话,瓮声瓮气地应了句:“是,俺嘴笨。”
李福又打量了一番这才朝着四周嚷道:“东家说了,这批货这个月底就要发出,你们都给东家提点劲儿,别整天磨磨唧唧的只拿钱不干活。”
周围一阵骚动,都是不满的声音,李福又道:“嚷嚷嚷,嚷什么嚷,这货你们不干有的是人干,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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