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三珍反手握棍偏是不信邪:“我倒要会一会这女鬼!”
另一扇门嘎吱一声被风吹将开来,细长声响犹如利刃划拉在人心尖上,在这空洞破庙中显得极为刺耳。柳枝珍已然抖如筛糠,身体本能地往后退缩。
卢三珍大喝一声,木棍兜头朝着门口那渐渐显现的一团黑影挥去。
说时迟那时快,崔窈娘乍一看后,猛地一把撞开她:“别!” 二人双双滚倒在地。
柳枝珍看不清远处情形,瞬间尖叫出声:“鬼呀!!!”
“鬼”浑身湿透,雪白袄子尽皆洇湿,长发凌乱地贴于脸上,雨水不停顺着发梢滴答滴答,一路划过面庞,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更是青中带紫。
像,像是河中水鬼!柳枝珍哇的一声,竟晕了过去。
“水鬼” 撩开长长黑发,喘着粗气:“掌柜的,你们真是让我找得好苦啊。”
吴薇秀。
破庙之中,火堆噼啪燃烧,旁边烤着各式各样的衣衫。柳枝珍在朦胧中听得有人声如此熟悉:“我将银子都留给舅姑与小姑子,托他们看顾好我儿。思之良久,不能就这般看着,我定是要跟你闯荡一番,闯出个名堂来。届时带着盆满钵满的金锭归家,一家老小方才叫活得畅快!”
崔窈娘望着吴薇秀,眼睛湿得像边上还未烤干正在渗水的红衫:“薇秀,你这又是何苦?你家中......”
吴薇秀毅然打断她未尽之言,语气倒是坚决:“掌柜的,莫要再说,我心已决。”
崔窈娘看着火堆,沉默良久,嘴上这才开始抱怨:“说到带金锭归家,” 她背着手捣弄好一阵,找到繁琐的接头,解开腰间坠满金子的沉重缠腰,丢至吴薇秀面前,“你给我缝的这劳什子腰带,沉得要命,这一路都快被勒得到断气了我,你自己缠着吧。”
几人惊得鸦雀无声,如此一来,崔窈娘全付身家皆在她们其余四人身上,她本人倒是真敢放胆信任她们这些姐妹。
柳枝珍半开玩笑道:“你就不怕届时遇到沙匪将你绑了问我们要赎金,我们扔下你,昧了这些金子?”
崔窈娘颇为不以为然:“若是沙匪多问你要一锭金子,你就让他们趁早撕票,别被他们拿捏。”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谁也未曾料到,崔窈娘这随口一说,日后竟然一语成谶。
虽身处这阴森破庙,一出师又被大雨淋得如此狼狈,但似乎只要大家凑一起,困难又是这般微不足道。雨势渐收,阳光从透白云层的缝隙中漏下,破庙洞开之门也抢得些光亮。
崔窈娘看着跟随她从 “锦绣坊” 到 “绮梦履”,如今又要踏上西域道的三人并陈二娇,拍了拍手中食物残沫,朗声道:“走吧。”
众人收置归拢,齐声应道:“好!”
崔窈娘趴在马车里,神色恹恹:“我还是把互商之事想得太过简单了。”
吴薇秀轻抚其背,缓解她喉中难耐的吐意,问道:“这是从何说起?”
“此次是拿着公文去通商事,并非去游山玩水。若是按照我原来计划低调行走,怕是还未到地方,便会落得个人财两空。” 她微微皱起眉头,强行压制从胃袋里一路往上涌起的呕意。
“不能再如此盲目地走下去了。” 崔窈娘以手握拳抵在嘴前,“应当每晚都尽量赶到官道驿站休憩,如此既能保证我等的安全,亦能在驿站里打听到各种消息。在到达沙洲前,还须雇好会西域各族语言的译语人,还有个身手好的向导。”
柳枝珍深以为然,点头附和:“掌柜的说得对,这一路上肯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没个懂方言的在身边,很容易吃亏。”
卢三巧会两下子拳脚功夫,但也是中看不中用:“正是如此,能在关键时刻保着大家。”
陈二娇虽话不多,但也露出了赞同神色。
吴薇秀最后道出关键问题:“掌柜的,不知要从何处寻得?”
崔窈娘决定广撒网:“可以在经过的城镇和集市上打听,看看有无这样的人才。亦或去镖局,许是能找到有身手又愿意陪着走镖的。至于会方言之人,我料着,可以去那些经常与外族人打交道的地方,驿站、商队聚集地。”
“况且,我们已经离开‘绮梦履’,大家就别再叫我掌柜了,直接叫我窈娘吧。”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崔窈娘计划可行。
崔窈娘晕车,卢三珍不敢赶马过快,掀起帘子进来交代:“今晚怕是到不了正头驿站了。”
“莫慌!”柳枝珍随即在怀中掏了掏,“看!” 刷刷几下展开 —— 牛皮制过的地图,上面小旗子画得密密麻麻,“我阿兄早有准备,托人问过沿途稍微大些城镇的歇脚处,帮我们标在这图上了!”
“嚯!”崔窈娘上手摸过,啧啧称奇,“没曾想你那阿兄竟是如此心细,还浸过了油!”
有人夸阿兄,柳枝珍很是骄傲:“阿兄很是机灵的!若不是生在寻常人家,许是折桂蟾宫也未可知!”
“既如此,那便按照这地图上所标,寻找今晚歇脚处。” 吴薇秀指了指离她们最近的小旗子——豳州。
许是应福寺香火旺盛的缘故,西域商客也都在此处停留整理物资,好入长安。豳州繁华热闹,充满了异域风情。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行人来来往往。
她们寻了处看起来规模不大但整洁素净的客栈,准备在此歇脚。文书上虽是没有规定具体期限,但也不可在此久留,还需尽快找到合适人选,前往西域道才是。
天色尚早,客栈饭食亦是普普通通,她们提不起兴趣。
柳枝珍嘴馋得厉害:“来都来了,不如出去逛逛?”
崔窈娘历经两世,仍是难逃这四字魔咒,跟着出了门。
街边有走街叫卖糖葫芦的小贩。稻草架子上,插着一串串大小齐整的糖山楂,裹在外层的红糖衣在店铺漏出烛火点缀下,散发出诱人光泽,宛如草里藏珠。
柳枝珍抽着鼻子,闻着一阵一阵沁出的甜丝丝味儿,兴奋地叫嚷起来:“这糖葫芦一看就很好吃,咱们能不能买一串尝尝,就一串?” 她比了根手指。
崔窈娘逗着她:“你自己吃,我们看着你?” 如愿看着柳枝珍鼓包子脸,嘻嘻笑道,“都来选,我们枝珍啊,要两根,免得她吃完了还要抢大家的。”
“就知道窈娘最好!”柳枝珍挽着陈二娇,吴薇秀携着卢三巧,围上前去,择选着糖葫芦,却未曾察觉有一双贼手正悄悄伸向了崔窈娘荷包。
那偷儿只不过借着一个贴身,就像微风抖了抖崔窈娘的衣衫,便得了手,灵活转身钻进人群里。
就在他像一滴不起眼的墨汁滴进大海里,即将消失在人群中之那一刻,一道黑影如闪电般掠过。“站住!”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身材高大的男子已拧着个不断挣扎的瘦小孩子拎到她们跟前。
“还给她们!” 声音亦是严词厉色。
崔窈娘皱着眉头看着面前这一幕,心中疑惑,怎的欺负个孩子?
小孩眼看着周围人都看了过来,又被人钳制不得逃脱,吓得脸越来越白。他试图挣脱面前高大男子的束缚,却发现自己如同被铁钳夹住一般,动弹不得。
这人看他还不就范,索性提着他的一双细脚,倒过来抖了抖。
“哎!” 崔窈娘见状刚要出声阻拦。
小孩疼得哇哇大叫,怀中荷包掉落在地。
“是我的荷包!” 崔窈娘手下意识一摸,这才发现挂在腰间的荷包早已不翼而飞。
男子捡起荷包,递到崔窈娘面前,语气却是不甚耐烦:“几位小娘子,出门在外,须得多留神才是。”
崔窈娘这才羞赧臊耳,竟是差点错怪好人,看这男子态度,便知他也察觉。
赶忙找补:“多谢公子相助。是在下眼拙,差点错怪了公子。不如由我做东,请公子吃顿便饭罢?”
男子本欲推辞,但见崔窈娘等人诚意满满,思考片刻,点头应下。
出门在外,出手即是缘分。就近寻了家人多酒楼,点上一桌丰盛菜肴。
席间,崔窈娘举杯:“还未请教恩人尊姓大名。”
“林岳。”
“好名字啊!” 柳枝珍十分欣赏林岳的身手,一举酒杯,“林兄这名字颇有几分太白气概!”她只识李太白一人。
林岳抿了抿酒盏,开始夹菜,吃得倒是快。
崔窈娘一见他风卷残云式的吃法,便知他腹中空乏好几顿,不怪面对崔窈娘的邀请,也不多推辞便答应下来。索性假借方便之名,又寻跑堂添了好几道菜。
吃到林岳打嗝。崔窈娘喝着茶水,这才问道:“林兄这般好身手,是也要到长安城里谋个职位?”
“不,正好相反,借道长安,去拂菻。”
拂菻?柳枝珍听得眼前一亮,捅了捅崔窈娘腰窝。崔窈娘看向吴薇秀,吴薇秀亦微微点头。
“林兄,实不相瞒,我们也要走那西域道,” 崔窈娘换举酒盏站了起来,表情甚是郑重,“林兄是否愿意同我们一道,结伴而行,就当雇你?工钱你提。”
林岳却有些犹豫:“这......我一个大男人,跟着你们几个小娘子,怕是多有不便。”
崔窈娘才不在乎:“林兄莫要推辞,你武艺高强,侠客心肠。此去西域道,路途遥远,危险重重,有你同行,我们也多一份保障。”
就在众人商议之时,隔壁桌胡人酒过三巡,借着酒意推搡着,撞了一把卢三巧。嘴里不干不净,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自顾自地猥琐笑起来。
崔窈娘等人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从他们轻佻猥琐表情和语气中也能略略猜出一二,心中自是气愤不已。卢三巧刚要上前理论,被旁边一只大手按住肩头。
林岳高声呵斥胡人,也是叽里咕噜的一串。胡人们顿时哑了火,惊愕地觑着这林岳。仍有那不省心的想闹事,林岳拍起面前箸筒,铎地一下,竹箸戳进胡人面前案几,入木三分。
胡人丢下金珠,互相架着绕开林岳赶紧遁走。
“这金珠,赔店里的桌案。我们的饭食另算。”崔窈娘倒是一码归一码。
跑堂站在旁边瞧着一清二楚,拦都不敢拦,又怎会算他们饭食钱,堆着笑:“客官您真是说笑,这金珠再打百来张案几都绰绰有余,何况是饭食钱。”
真是个意外之喜,崔窈娘看着面前林岳,越看越满意——身手好,擅西域语,白捡来的便宜。
柳枝珍也是兴奋:“林兄,你可真是厉害!与你同行,这下心放回肚子里!”
林岳见她们把自己捧得如此之高,也不再推辞:“既是各位如此信任于我,那林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一同前往西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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