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锋棱利角

第十七章锋棱利角

叶任生回到府上时,已是用餐时辰。

还不待她踏进院子,便被拦在了廊上,她望着眼前满脸讪笑的族兄,不甚盎然。

“四哥。”

“哎,六弟啊,这会子才刚回,怕是还没用晚饭吧,甚是辛苦啊。”叶家老四叶起奎朝其身后暮色瞥过,端的是另有所图。

叶任生不愿与其多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四哥找我是有何事,大可透亮了说。”

叶老四闻此,呵呵一笑,“兄长也没别的事,就是见你终日奔波,劳累的紧,这眼瞅着日头见天高,忙时候就要来了,就想着来问问六弟你,有没有什么需要为兄帮忙的?”

叶任生自然知晓他提壶要烧哪门子茶,却不想与之纠结,说罢“并无”便欲迈进院门。

怎料,叶老四一把扯住她,“等等等,为兄话还没说完呢。”

见其谈兴泛泛,叶老四也不再拐弯抹角,“那为兄就明白说了,这眼看商队就要南下了,六弟你是作何打算了?去年叫那老九跟队,回来便叫他走海了,为兄可比那老九要细谨的多,你总不好叫为兄一直闲散着吧。”

五房老四身量与叶任生一般,但形宽脸长,眉宇天生相挟,无几德才却诡计多,远不及八房老九叶柄苏,心思顺真,头脑活泛,且为人坦诚。

因而,即便老四远远年长于一干人,叶任生也从未允他插手过商队。

“怎的闲散,五从叔那遍野的庄田可不是一件轻快事,况且,去年尾,四哥不是已然从我手中接过几处铺子,别看那几处铺子不大,可营生精妙,打理妥帖可要费大功夫的。”

庄田再多也不过老子背上的三两包裹,而几处铺子何止不大,比起商会商队,简直微若针口,叶起奎自诩熊心虎腹,怎可能满足于此。

“可——”

只是再起的争辩被那从拐角跑来的六锣给截断,“公子!”

闻声,叶任生立时便将袍袖从叶老四的手中挣脱,朝六锣挥着手,“哎,我在这!”

遂抬脚转向院内,“怎的这般着急忙慌,发生何事?”

六锣微喘着匀气,“公子你怎的这时候才回来,老爷都在院里等你好久了!”

“父亲?”叶任生诧异,赶紧跟着六锣踏进通往主院的卵石小径,“什么要紧事让父亲一直等?”

“哎……”叶老四在廊上望着转眼便消失在拐角处的主仆二人,面上的讪意霎时转为愤懑,甩袖冷哼一声,回身迈着大跨步便离开了。

待其背影没入院墙之后,六锣从拐口的假山后探出头,“走了走了。”

方才还慌里慌张的主仆二人皆是松了口气,叶任生敲了下六锣的脑瓜,“你小子是越来越机灵了,我方才差点都被你糊弄过去,还以为爹真叫我有要事呢。”

“嘿嘿,”六锣摸头傻笑,“待在公子身边这许久,再笨也习得一二眼色,而且那五房的向来难缠,公子不喜与他多言也不是一两日了。不过方才老爷倒确实想等公子用晚饭来着,只是公子一直没回,就先用了。”

想着从京都回来,只简单与“父亲”交代了几句便奔去了商会,许多事都未来得及细说,叶任生便与六锣继续顺着小径向前,踏进了叶家老爷的院子。

“父亲。”

踏进房门,正巧碰到叶老爷的贴身丫鬟隔着帕子将一道汤菜搁上桌,揭盖时热腾腾的雾气冲上半空,沁香鱼汤在烛光下浓白若早市鲜磨的豆乳,勾的叶任生霎时唇齿生涎。

“好香,”叶任生不禁俯身深嗅,“六锣不是说您已经用过晚饭了吗,怎的这会子还炖鱼汤?”

“这是老爷亲自为公子下厨炖得,见公子一直未归,就吩咐小的煨在火上,只为您前脚进家门,后脚能吃上口热的。”丫鬟叠着帕子欣笑着说。

“就说如此浓香非一般手艺,果然还是父亲才能炖得出,”叶任生欣喜不已,朝父亲作揖,“多谢父亲大人。”

叶家老爷从书卷中抬起头,“少贫嘴,赶紧吃吧。”

叶任生接过丫鬟布好的汤碗,“多谢昙儿。”腹饥半晌,顾不得礼仪,几口便下去大半,只觉周身舒畅。

见其吃得酣香,叶怀清攥着书卷从案前起身,“你那颈上的伤,可有再去找大夫瞧过?”

闻此,叶任生下意识垂首,随即不甚在意地起箸夹菜,“不必,只是皮外伤,敷过药已无大碍,只待化瘀消褪。”

说起伤势,叶任生想起在京时发生的事,便将与解厦等人所历经的曲折一一道与父亲。

叶怀清听罢默然未语,指尖轻敲着卷脊,片刻后说道:“锲达等异族乃是几朝结成的硬痂,如今虽势微不足道,但到底非我族类,饥虎不可为邻,你可曾想过,倘若他当真前来,你该如何为其套上枷镣,使其安心为我所用?”

“他若真来,那便不该是我去忧心,而是他该思虑如何尽快学会食我所食,踏我所行。”

叶任生撇手,“父亲不必挂心此事,我自然明白不可引狼入室之理,他等异族蛮野飞扬,吾辈威名惮赫千里,当今世道早已不是刀剑之下论英雄,豺豹再凶终究只是兽物,想填饱肚子,也须得学会伏低摇尾。”

“话不可太满,心不可过宽,处世行商,当谦逊诚勉,”叶怀清眉头微蹙,执起书卷敲向叶任生曲翘的右腿,“谦受益,满招损,虚心万事能成,自满十事九空。”

叶任生吃痛收腿,讪笑着,“知晓的,知晓的,从小念叨,您口舌不累,我耳朵都生茧子了。”

满碗的鱼汤见了底,叶任生没忍住,悄悄再添一勺,叶家老爷睨了她颈项一眼,当做了没看见。

虽是商贾世家,可行的规矩却全然是不输书香门第,叶氏一族,特别是长房一脉的规矩,于晟州众商之中,也是名声在外的。

叶任生自小在如此教导之下若榫卯相嵌地茁壮而成,却也仍抵挡不住地,生出自己的恣意脾性来。三代人的以假乱真,于规矩之中辟规矩,俨然注定着此番景象今日的繁茂。

叶怀清时常为“独子”的青出于蓝而欣慰,却也时常为其掩藏在谦逊表象之下的不可一世而忧怀,女儿家的千娇百媚在其身上分毫不见,有的竟全然是锋棱利角,看似影绰隐约,实则分明太过。

“韵清阁的事,可有线索了?”

陡然提起此事,叶任生有些猝不及防,唇齿凝滞须臾,遂又面不改色地摇头,“没有。”

叶怀清眉间染上忧虑,“你离开这几日,我遣人四处打探过,但毫无头绪,且晟州满城也是风声悄无。思来想去,此人若非出自外乡别地,便必然有所图谋,此事不解,我心头总是不安百分。”

此地也好,他乡也罢,即有所图,终要与她当面锣对面鼓,此时阒然无声,便是对方也仍未做好打算。倒并非叶任生自负心宽,只是如今敌在暗处,若不想沦为刀俎之下的鱼肉,按兵不动,方为上策。

入夜的栀子伴着槐香游荡在院落四处,叶任生夹过一颗晶莹的虾仁,想起方才回府前于惠仁堂所见所闻,便将蒻青果一事详说给了父亲。

叶怀清闻声有些讶然,从前倒未曾想过这般回收蒻青果之事,毕竟利小而繁琐。倘若当真能寻得妙法,自然是善事一件。

“只是,涑江之下,南境地界,商户杂众,江州地处西南,五户一伍,数伍为族,天高地远,饶是京都也难说诸事皆达,晟州商队向来与之能言则言,否则河井不犯,倘若贸然前去,十之**行不通。”

叶任生倒并未全然地持否,“与西北相较而言,走西南的商队近年算得上坦顺,为族为伍不过都是在商言商,利益当头,无不可谈之说。”

“父子”二人就此事磋商几回后,叶任生停箸,将碗中剩余鱼汤吃净,起身漱口洁手后,与叶家老爷行礼告了退。

时过饭后,虽时候较寻常稍晚,但夜色并未浓深,叶任生举头望着天际繁杂碎星,唇边感叹着明日是个好天气,心头却没来由的闷堵,提不起多少欢欣。

父亲的愁虑并非全然不入她的心,韵清阁之事一日不解,便总是梭悬在颅顶的暗箭,纵使如何将那不动声色紧揣于怀,每每想起,也还是会后颈一凉。

这般想着,叶任生便再度踏出府门,携着六锣一道去往了韵清阁。

韵清阁虽不及庙会之夜那般人涌如潮漫堤,但到底是晟州乃至四方闻名的盛地,香纱红笼,丝竹袅袅,繁华热闹,纸醉金迷。

想来是赶巧了,今夜阁内香池边上,五六雅士墨客醉酒当歌,提笔挥毫,浩浩汤汤。

众人皆围香池凫趋雀跃,正遂了叶任生不事声张的愿。

她悄然行至二楼,于一处视野开阔却不甚起眼的廊角落座,巡着往来飘飘然不知所以的醉客行人来回打量。

香池边上呼声不断,叶任生隐隐自人群中瞧见一二墨客掉入池中,激起水花四溅,舀起层层波浪,欢笑爽朗,好不畅快。

不知怎的,她忽的想起了那西池画舫之上,于群姬之中欢腾起舞的徐徊。

只觉得,如若他在,这香池热闹,定要再盎然三分。

谦受益,满招损。——《尚书》

虚心万事能成,自满十事九空。——《三国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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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锋棱利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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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州嘉商
连载中康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