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捏紧掌心,让自己的身体不至于抖得厉害。
心跳得很快,胃里又开始翻涌,她的身体冰凉如雪。她极力压抑此时无处遁形的窘态。
“你怎么了?”林时微看出顾盼的不适,本想上前去扶,又看顾盼挺直如初的腰板,她只走了两步就停下了。
顾盼额间渗出一层未被人知的薄汗,她手指蜷成拳,原地稍稍调理气息。
她嘴角勉强挂起,试着解释:“吃撑了,一会儿就好。”
过没多久,她似乎有所恢复,又说:“我没讨厌你,就是对以前的事有些遗憾愧疚。
如果我那时候不那么骄纵,少一些傲慢,或许你就不会受到那么多的伤害,再忆起那些曾经的过往或许会多一些美好。”
但是现实从没有如果也没有或许,这只是她的痴心妄想,为自己良心被谴责在推诿扯皮找借口罢了。
她的呼吸未定,口中隐约咸涩,“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可能太自以为是、太高傲,也许没顾及到你的感受,但我还是想真心诚意想对你说抱歉。”
“你也说是过往了,都过去了,我没怪过任何人。其实我忘了很多人,也忘了很多事,你不用一直对过去耿耿于怀。”
“那你的手腕…”
林时微慨叹:“高三那年我爸酒后车祸死了,家里很乱……可能死亡离得太近,情绪容易被牵引。”
她们走到一座澜亭,林时微倚坐在栏座,手肘撑着栏杆,望向江里,而顾盼看她,一直看她,从未如此认真听她诉说过从前,也从未与她聊这么多话。
太过寻常的日常对话,就像她们的同学友谊真的是放久了的陈酿般美好,恍如梦寐。
今夜无风无浪,顾盼却平生许多苍凉。
“如果王玲听到,肯定会劝你不要说这些丧气话,不像你。”她也就只敢借着王玲说这些话了。
顾盼眼底染上抹自嘲,为自己的自专自恃暗暗发笑。
林时微又莞尔一笑:“其实高三后,我在省城待过一段时间,省城夜晚的天空很红,空气也不好,不是个好地方。”
每每想到那段时光,林时微总不觉叹息,曾经她距离梦想那么近,后来又那么远。
林时微常望着天空遐想,省城的夜空是不是觉得自己太丑陋没面目面对天边的灼灼明月,所以才每天将皎月晶星藏起,只留那抹红色自欺欺人。
又记起初三的那天傍晚,自己是如何信誓旦旦跟顾盼说要追逐她的脚步,现在想想真是蠢得不自量力。
“暑假工那次其实挺想跟你讲的,谁知道……呵……对你食言了,我很抱歉。”
顾盼哽咽,却再说不得话。
那时那般处境,这个人竟然还想着跟她道歉?
就如现在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人依旧会为儿时的承诺道歉,暖心地为她的罪孽开脱。
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傻的人。
傻得让人目眩神摇。
“所以冰释前嫌吧!”林时微笑得舒展,笑得无比灿然。
*
夜里,林时微辗转反侧。
好像已经很久没因为什么人什么事而失眠了。
她摸了摸床头柜,点开手机微信,找到那个头像——白色背景的人物插画,是个扎着丸子头手托腮的粉发女生半身像。
朋友圈显示三天内容,全是投资策略。
聊天记录——空白。
头像有点像顾盼,又不像顾盼。
是清风拂杨柳,杨柳挂月明的像,又是人貌非昨日,蝉声似去年的不像。
小学同桌的顾盼,初中被学生会长搜书包的顾盼,高三暑假被男生告白的顾盼,以及现在的顾盼……都不一样。
林时微记忆中她们的初识并不愉快。林时微的傻,是自小就傻,因为母亲和奶奶从小就跟她说,女孩子不用聪明,以后找个好夫家才最重要,所以她只要做个老实本分、听话乖巧、不任性忤逆的家中长姐就够了。
那时,父亲在深市做海产,母亲程丽在盐城老家做全职妈妈,林时微除了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就没别的去处,她喜欢一个人偷偷躲起来看书。
程丽并不喜欢林时微花太多时间在书上或者所谓的学习上,她更想让林时微多分担点家务或者多学一些女红手艺以后去夫家能有一技所长。
并不是说程丽是个多古板传统的人,而是在她年轻时那个年代,外婆就是这么教她的,而她也是这么过来的,她总絮絮叨叨说,跟父亲相亲后,父亲的西装和裤子都是她自己亲手用缝纫机踩出来,诸如此类,好不得意。
林时微不懂,她从幼稚园时就听很多人夸一个叫顾盼的女孩子学习好、漂亮、聪明,学习好和聪明不应该是很美好的事情吗?她不懂母亲和奶奶为什么会一边跟着别人夸别人家的孩子,一面却教育自己女子无才便是德。
大人的世界好虚伪。
她第一次产生这种心声,然而那时的她不敢敞露自己内心的真实,甚至觉得自己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简直是罪恶。
直到开学,她见到了久闻盛名的顾盼。
那天她穿的是与林时微一致的校服,长发披肩,小小的个子气场却十足一米八。
那日早读时间,她将抱着的一捆新课本狠狠地摔在老师的课桌上,砰的一声,人声鼎沸的教室,突然安静如鸡,她眉眼凌厉扫荡了一圈,指着林时微说:“后面的高个子,你!把这些书发下去。”
毫不客气的,霸道专横的,冰冷刺骨地命令。
霎时哄堂大笑。
林时微自小就是高挑的身材,那时坐在角落靠窗的倒数第二个座位。
林时微骨子里也是几分傲气,只是她平时很少表现出来,她当时只觉得这个人很没礼貌,原来所谓的学霸就是这么倨傲无礼,虚有其表败絮其中,真是长见识了,于是她视若无睹并不打算理会。
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她趴到桌上整个头埋进臂弯故作听不见。
顾盼见叫不动人,便在课桌上掏了半天,把最低部的学生花名册拿出来翻了翻,在全班洞若观火的注视下走到林时微座位旁,双手撑在林时微桌上两侧:“能劳动尊驾吗?林时微小朋友…”
又是一阵哄堂的笑。
林时微没见过这么不依不饶的人,高傲得狂妄。
她扒起头皱眉,傲慢的人正俯瞰自己。
林时微想:哼!气势能输,态势我可不输你。
她随即站起身斜觑这个不到一米二的小个子。
那时林时微的身高高顾盼一个头。
她耷拉的眼皮微眯,眼神里藏着若隐若现的嘲讽,上下打量顾盼的身高。
就差一句“矮冬瓜”脱口而出。
但她抿唇不语。
她不想开学头一天把时间浪费在跟无谓的人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不就是发几本书,赶紧发完赶紧上课。
于是她漫不经心走到讲台,准备发书。
顾盼眼里露着狡黠的光追上林时微:“林时微小朋友,你好高啊…”
全班的目光如屠刀。
林时微有点烦她。
拿起一本新课本就往她头顶一扣,“我诅咒你以后都长不高!”这话只在心里骂道。
她实际脱口而出说的是:“盼姐,不是我高,是在你面前很难有人抬得起头。”幼稚的谐音梗。
这次是全班笑顾盼。
而顾盼,置若罔闻。
于是很神奇的,“盼姐”就成了她的代号,她本人似乎也不甚在意,本来她行止就没有定性,自由自在我行我素,丝毫没有作为学霸该有的稳重也没有作为校花自觉。
小学同班4年,同桌2年,林时微时常观察她。
她眉眼总凌厉的带着锋芒,高言阔论侃侃而谈,经常笑,爽朗的笑。
时而热情活泼,时而冷若冰霜,时而又沉静如海。
林时微分不清哪个时候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顾盼。
而林时微呢?
如果顾盼自小是学霸聪明的代表,那她就是愚钝差生的典范,天资一般,能力一般,没有目标,寡言又散漫,在世人推崇聪明的环境里,就是个不言而喻的吊车尾。
吊车尾在班级要么就老实做个透明人,要么就被全班当典型区别对待,林时微不幸又庆幸的二者兼得。
那年5年级,班内有人举报林时微作弊,班主任对林时微起初还颇有耐心地批评教育,后来经不住三番五次地检举告发,老师最后也开始冷嘲热讽。
“老师教育你们做人要坦荡要诚实,别像班里某位同学,成绩一般人品一般,靠作弊偷看同桌掩人耳目,作弊得到的成绩能代表个人能力吗?只会是往后人生的污点。”
“父母辛苦养大你们,不努力读书就罢了,靠作弊回报,难道以后想呆在农村做块破抹布不成?现在测验,我要看看谁敢当着我的面作弊。”
“瞧某个人,这么简单的测验题都不会?可笑…”
尖酸刻薄的,不讲道理的,扑面而来。
而林时微傻傻的听着,明知道说的是她,全班都知道指的是她,她就是不痛不痒,置若罔闻。
“这里连这里…呆子。”顾盼的声音,小声细碎,焦急的、不争气的点了点林时微的试卷。
林时微合时宜的,愣愣地看着她轻声哦了一句。
好傻好傻。
因看到高山的繁花与林中的高月而痴傻。
她有一瞬间觉得所谓的天堂就该是如此了吧!世间万物有这般繁花皓月点缀,刹那间便是天堂。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美好的人。
清风拂杨柳——楼钥《云生雨》
人貌非昨日,蝉声似去年——白居易《答梦得闻蝉见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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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忆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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