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面孔散落各处,有人独自抱膝,有人窃窃私语。
空气湿沉,像铺了一层棉麻,柔软,却有重量。
俟明礼与涂旻并肩坐着,尚齐坐在她们右手边,腿轻晃,低头翻看手机界面。
“我听说上次,有人在说谎会里求婚,现场没人信,然后失败了。”他压低声音笑。
俟明礼没理他,只把目光落在涂旻身上。后者正撑着下巴望着天花板斑驳的金箔纹理,神情专注得过了头,像是在揣摩昏暗光下纹理的剥落。
“欢迎大家,”A场的主持人从钢琴后绕出来,语调温缓,“现在,请每个人说一个谎话,关于你自己。”
尚齐第一个举手:“我先来。”
他站起来,语调轻快;“我小时候偷偷从家里逃出来过一次,结果在在路边迷路,被一只猫带回了家。”
人群轻笑。
“我以前是个邮差,送过一封信给过去。”
“我活在别人笔下的小说里,等一个从没来的人。”
“我杀过我的影子,它在梦里回来找我。”
无意义的话语一个接一个地落下,如窗外雨点敲窗,情绪在轻盈与晦暗之间游移不定,像水面浮浮沉沉的浮萍。
轮到涂旻时,她抱着双臂,声音有些游离:“我一直轻易被所有人喜欢。”
声音不大不小,清晰地穿过人群的缝隙,像某种压抑的渴望终于溢出。
片刻安静。
几道目光投向她,又悄然移开。
俟明礼没有看她,只是垂下眼睫,在她身旁伸出手,悄无声息地扣住了她的指节。涂旻没有抽手,反而将指尖轻微用力嵌入她掌心的缝隙里。
俟明礼侧过身,衣角扫过涂旻的膝盖,低声道:
“我牵过一只在风中摇曳的纸鸢,纸鸢没有落下。”
仿佛在等某个不被追问的真相自己降临。
涂旻缓缓低下头,指尖捻着椅边,而后慢慢地靠了一点过去,头贴上她的肩膀。
她没有动,只是自然地低下头,用下颌轻轻抵住她的发顶。
门口传来伞骨收起的轻响。
尚齐微微一愣,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A场门口,神色懒散地朝他挥手。
岑清安略微低着头,紧随其后进来。
“他们也来A场了,”尚齐低声。
俟明礼抬头,看见岑清安的视线越过所有人,停在她身上,然后迅速滑向涂旻,嘴角勾起一抹看似无意的笑意。
她穿过人群,在涂旻身后那排坐下,一身黑,衣肩上还挂着未干的雨渍。
尚鞍则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动作克制,甚至带着过分刻意的隐忍。他只远远地看着他们,目光一点一点落在弟弟后脑的发旋上,神色复杂,像在看一飞笼外的鸟。
主持人没有中断游戏,自然地将新来者纳入环节。
游戏继续。
岑清安起身,没有多余动作,语调懒散如她一贯的模样,随口道:“我梦见我是一株罂粟,每次花开便有人死掉。”
顿了顿,才又朝着身前低声地补了一句:“又见面咯,涂旻。”
涂旻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勉强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将视线移开,望向窗外。雨下大了些,点着窗棂,模糊不清。
人群里忽远忽近的声音夹杂着传出。
有人低头记着些什么。
尚鞍看着尚齐的侧脸,唇线绷得细长。
这一场“说谎会”,像一张水面浮动的膜,好似将所有真实的**、怨嗔、爱意与不甘,都封在透明的语言泡影中。
一戳就碎,却悄然无声。
以为临近尾声时,主持人却戴上一副巴洛克剧院式银白面具,宣布最后一轮——
请每个人进入暗室,对着那面老镜子,选择一个“最不像自己”的面具戴上。
随机配组。
老镜子背后暗藏着小机关,表面看起来是仪式感十足的过程,实则是记录每个人所选面具——也即他们与自身性格偏离最大的投射。主办方据此为全场随机编组,贯行那句标语:谎言的本质,同质相吸。
面具总数为偶数,恰好每两人分成一组。
俟明礼站在旧镜前,烛火晃得玻璃中的影子摇曳。她的目光扫过柜子上的那一整排面具,指尖刻意避开所有温和的款式,最终拿起了一只边缘嵌着鹰羽的金面具。
那是枚冷峻的面具,内壁刻着“Obstinatio”(执念)。
拉丁语的笔画锋利如针。
她将面具覆上面庞,又悄然取下,放回原位。
涂旻在她身后进入暗室,犹豫许久,指尖在一只内里刻着“Pietas”(温情)的青银面具上停住。
她没有带上,只是目光在镜中停留许久,仿佛在看陌生的自己。
......
人群开始零散,又陆续回到原来的位置。
分组很快有了结果。
主办方人员将面具成组递送到每个人手上,两两成组。
俟明礼的对组者是一个陌生人。
她站在昏暗旧厅的一侧,掌心微凉,却不动声色。
而涂旻的对面,却恰好是——
岑清安。
她看着涂旻和岑清安被引到对面那张藤编椅,脚步慢,却未回头。木地板在雨后潮气中微微作响,每一下都像落在俟明礼心头,刮出一阵细碎的疼。
她没动,只抬眼望着那两人的背影。岑清安坐下时笑着倾过身子,涂旻微微偏头,看不清表情,却并未避开。
俟明礼忽然有些失神。
不是因为嫉妒——她从不觉得自己需要吃醋。
她是涂旻的恋人,按理说,应该足够了。可那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所谓“足够”,或许从始至终都只是她的假设。
涂旻的温情像一种包裹,她予人好感,却总设着一层软壳,隔着那一层,她无法触及她真正的深处。
这样的好,总带着绝决般的悲意,仿佛只剩下当下那一刻——而从来不相信未来。
她想牵紧涂旻,却牵不到骨血里。那种错位像是两条并排行驶的列车,看似亲近,实际上永远各行其轨。
涂旻那般好。
又不是非她俟明礼不可。
岑清安靠近涂旻的那种姿态,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好似知道她身上总有缝隙可入。
来者不善。
况且,俟明礼明白,岑清安未必真的爱涂旻,她爱的是她们之间这场看不见的角力,是把人抢走、占为己有的胜利感。
而她真正害怕的,是涂旻心中的那一点动摇。
她喉间发涩,一时分不清是对涂旻那种微不可察的松动感到不安,还是对岑清安永远的蠢蠢欲动感到厌恶——又或许,是对自己无法走进涂旻心底深处那片阴影的无力感而沮丧。
与此同时,那两人进了会馆偏厅。
破旧金框画作挂满整墙,高背椅子排成一列,像静候审判的长廊。
“还真是巧,”岑清安率先开口,语气懒散带着笑,“看来命运有点意思。”
涂旻偏头看她一眼,勉强扬了扬嘴角,笑意未达眼底。
岑清安戴着那只乌羽半脸面具,露出的下颌线清晰、干净。她靠得不近不远,目光始终落在涂旻身上。
“你不太喜欢这里?”她低声问。
涂旻垂眸,语气不重:“你不觉得,‘命运’这个词太重了吗?”
“嗯。像是一只操盘的手,百无聊赖地玩着它的游戏,”岑清安望着她,声音不轻不重,“不信则无。”
涂旻轻轻一笑,声音很低,“我做了一场梦——”
“噩梦。”
“这是你的谎话?”岑清安眼神轻佻,笑意不深,“还是说,和我同处一室竟如噩梦一样吗?”
涂旻抬头看她一眼,没有接话。
岑清安不再追问,转头望向不远不近的一副画,“你的女朋友很擅长掌控节奏,她在跳一支永远稳健的舞,每一个节拍都踩得精准。”
“所以呢?”。
“没什么,”她耸耸肩,笑意忽而加深,“别紧张。”
“你和俟明礼不是一类人,”她指尖点点脸上的面具,“谎言的同质相吸——”
“这种游戏说明不了什么,”涂旻的眉头蹙起来。
“可现实里,你们也不是一类人啊~”
她挪步到椅子上坐下,不急不缓地继续说:
“我做过你的背调,乡镇家庭出身,家境一般,能进市联一中全靠自己,已是不易。”
“俟明礼呢,独生,豪门,她是带着资源、天赋和选择权出生的人。她的家人永远站在她背后;你呢?你连‘选择’这个词,恐怕都不敢轻易说出口。”
顿了顿,目光投向涂旻所在的位置,做了比划的手势。
“阶级相差这么大——”
“不说别的,光说对“选择”的理解:对你这样的家庭而言,‘选择’是一种奢侈,是‘不得已中的最优解’;对她来说,‘选择’是权利,她想怎样就怎样。”
“而你,只能去赌她的真心。”
岑清安的语气里逐渐染上戏谑。
“你觉得她会真正理解你吗?你们来自两个世界。”
“你想要抓住她,她却可能只是在人生某段时间里,正好需要一个你。”
“等她不需要了呢?”
“你觉得她会因为你身在泥潭,就愿意长时间陪你陷下去吗?”
涂旻神色未动,但指尖轻轻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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