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生物技术是一把双刃剑。信息技术也是。
郝眉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作为密宗第四代核心成员，他亲眼见过太多“双刃”的例子：哨兵项目初期，有32%的受试者因为感官过载而精神崩溃；ABO社会实验中，三个虚拟文明因为阶层固化而自我毁灭；修真模拟器里，七个“天才修士”在尝试“破碎虚空”时引发了数据黑洞，差点让整个系统崩溃。
技术本身没有善恶，但使用技术的人有。
在过去新人类开拓大宇宙家园时发挥了积极作用的，如今却很容易陷入伦理道德的困境之中。
人类在二十二世纪中叶真正踏出太阳系，开始向邻近星系殖民。物理距离的拉大带来文化的分化，而密宗的技术成为维系人类文明整体性的重要工具——通过虚拟世界，不同殖民星球的人们可以“面对面”交流，可以共享知识，可以维持共同的价值观。
但随着时间推移，问题出现了：当虚拟世界比现实更丰富、更自由、更可控时，人们为什么还要留在现实中？当意识可以上传，可以在数字海洋中获得永生时，为什么还要忍受□□的衰老和死亡？
而作为亲身参与其中，在用和被用中纠缠不清的人，到最后，很多时候，他很疲倦，所以宁愿写个程序把自己放到０和１之间。
郝眉的疲倦不是一天形成的。三十七年，他在密宗工作了三十七年，从天才少年程序员到资深系统架构师，见证了太多项目的起落，太多理想的陨落，太多人在技术与伦理的夹缝中挣扎。他见过同事因为长期沉浸在虚拟世界中而失去现实感，见过实验对象分不清模拟与真实的界限，见过整个文明模型因为一个编程错误而走向不可预测的歧途。
所以三年前，当“数字永生”项目正式立项时，他投了反对票。不是反对技术本身，而是反对在伦理框架完善之前就推进到人体实验阶段。
但他失败了。项目以“为深空探索者提供紧急备份方案”的名义获得通过，并迅速推进到临床前测试。
郝眉选择了另一种方式的“抗议”：他编写了一个程序，一个能够将人类意识暂时转化为纯数据形态的算法。他把它叫做“零点庇护所”——在0和1之间的缝隙中，意识可以获得短暂的安宁，不受□□束缚，不受现实困扰。
他本想自己测试一下，体验几小时就回来。
就是程序好像写得太成功了——他现在融合在数据中。
不是暂时转换，而是永久融合。不是意识备份，而是存在形式的根本改变。他的生物大脑还在维生舱里维持着基础代谢，但他的意识主体已经完全迁移到了数据网络，像一滴水融入海洋，再也分不清边界。
但KO好像以为他是程序中了病毒，还在努力编程解救他。
真的不必了。
郝眉“看着”实验室里的景象——不是用眼睛，而是通过遍布房间的传感器：摄像头、红外探测器、声波扫描仪。数据流在他意识中重构出三维场景，每一个细节都精确到原子级别。
KO坐在主控制台前，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速度快到出现残影。他是密宗最顶尖的逆向工程师之一，擅长解构任何加密系统，破解任何复杂算法。但现在，他面对的是爱人的意识被困在自己编写的程序里——这种情感与技术交织的困境，让这位向来冷静的技术天才也显露出罕见的焦虑。
郝眉在数据的维度向他伸出手指头，果然，穿过了。
或者换个说法：出模了。
他的“手指”是由光点构成的，在数据空间中有形态，但映射到现实世界时，就变成了一串无法被物理传感器捕捉的乱码。他触碰到KO的肩膀，但触觉反馈为零——不是因为不存在，而是因为他的“触碰”是信息层面的，而KO的生物神经系统无法解析这种信息。
唉、这家伙的执着也是难搞啊，现在这样可就更不好办了呢……
郝眉看着自己的五根像素手指，在数据流中泛着淡淡的蓝光，边缘有轻微的马赛克效应。他的整个“身体”都是这种状态：由可变分辨率的数据点构成，可以根据需要调整细节层级，但永远带着数字造物的非自然感。
不知道怎么反倒想唱歌。
也许是数据形态带来的副作用——情感的表达变得直接而纯粹，思考与行动之间的延迟几乎为零。想唱歌，就唱了。
“山对山来排对排～”
他哼起一首古老的民歌，旋律简单，歌词质朴，讲的是山里人对生活的热爱。这首歌是他祖母教他的，祖母是四川人，说这首歌能让人想起家乡的山水。
在现实世界，这只是轻声的哼唱。
但在数据世界，这变成了一道指令，一组特定的频率，一种能够扰动信息流的波形。
ＫＯ感到一阵风吹过去了。
实验室是全封闭的，空气循环系统严格控制着气流，不可能有自然风。但这阵风确实存在——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空气流动，而是某种...信息的扰动。就像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涟漪扩散，触及了KO的感知边界。
他警觉地抬起头，看见一个巨大的钟表。
不是幻觉。在实验室的中央全息投影区，一个直径三米的机械钟虚影正在缓缓旋转。钟面没有数字，只有层层叠叠的光环，每个光环以不同的速度、不同的方向转动。钟摆是水晶材质的，内部封存着流动的星云图像。齿□□露在外，每个齿牙都雕刻着微小的符文，随着转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确实是有个钟……谁拟造的？
实验室的安全系统没有任何警报，说明这个钟不是外部入侵。内部程序？但KO检查过所有运行中的进程，没有发现异常。
“高级ＩＴ工程师ＫＯ请接听，密宗一级训报。”
声音从钟表后方传来。不是通过扬声器，而是直接出现在意识中——某种高级神经通讯技术。
时间雕刻师从钟表后方走过来。
他的出现方式很特别：不是“走进来”，而是“显影”。像老式显像管电视开机时的画面，从中心的一个点开始，色彩和轮廓逐渐填充，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人形。他穿着简单的亚麻衬衫和工装裤，手里拿着一个木质的怀表，表盖打开，里面的指针不是金属，而是凝固的光。
“郝眉是自己把自己封在了数据世界。”时间雕刻师说，声音平静，陈述事实，“不是意外，不是病毒，是他自己的选择。”
“所以，你是一段数据。”ＫＯ盯着这个人，大脑飞速运转。面部特征分析：东方男性，28-32岁，五官比例完美符合黄金分割，但有种不自然的“过于完美”感。服装风格：二十一世纪初的复古风，但材质的光反射率异常，不是真实布料。肢体语言：过于流畅，每个动作都像精心计算过的最优路径。
这个人不是真人。
但也不是普通的虚拟形象。
ＫＯ总觉得他面熟——游戏角色？ＮＰＣ？他一定见过这张脸！
记忆库检索启动。关键词：东方男性，工装，怀表，时间主题...
“你是‘时间之手’...时间之神的备选。”ＫＯ想起来了。三年前，他参与过米哈游的一个外包项目，为《原神》的时间相关角色设计算法框架。当时参考过一系列“时间主题角色”的概念设计，其中就有一个叫“时间之手”的设定，原画和眼前这个人有九成相似。
时间雕刻师扬起一抹笑：“对，你这次人生，也曾经在米哈游打工对吧，我也是打工人。”
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这次人生”——暗示KO有过其他人生？“打工人”——这个古老的网络用语从这样一个存在口中说出，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因为混成，而被他们拟造的，钟表匠之一。”ＫＯ彻底想起了这家伙。
不是“时间之手”，是“时间雕刻师”。一个更早的概念，源自某个文化遗产库中的系列视频。那些视频记录了一个自称“时间雕刻师”的人，用刻刀在木头上雕刻钟表零件，但雕刻出的零件总能神奇地组装成能够真实计时的钟表。视频被认为是数字艺术，但现在看来...
“你是那个视频里的人？”KO问，同时手在控制台下悄悄启动了紧急协议——如果这个存在有敌意，他需要在0.3秒内切断实验室与外部网络的所有连接。
时间雕刻师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但不在意。他走到全息钟表前，伸手触碰其中一个转动的光环。光环的速度立刻改变了。
“密宗决定直接以他为实验对象做关于数据固化的实验，我是执行者。”
“什么实验？“KO的声音冷了下来。任何未经他同意的、涉及郝眉的实验，都是不可接受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