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截纤细脆弱的脖颈垂在眼前,容溪嗅着楚瑜身上清冽的草药香,总觉得那处皮肉很适合被用于齿间研磨。他用口型示意楚瑜哼唧几声,被楚瑜狠狠剜了眼。
他无声笑了下,声音却比方才还要响亮:“内子身体抱恙,不便与人同行,你们走吧。”
燕临直觉要查探一番,可眼前的马车、人数又确实与他今早起疑的那辆不一样。他便衣出行,不好节外生枝,若真有女眷,贸然掀起车帘属实冒犯。
可是想到阿瑜,他也实在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燕临犹疑着,示意属下后退,独自打马上前:“既然嫂夫人身体抱恙,在下也不好继续叨扰。”
“不过在下行商,都带着些草药救急……”燕临捏住车帘一角,“若仁兄不嫌弃,愿赠与嫂夫人急用。”
不待语毕,燕临迅速掀起一角车帘——宽敞的马车内物件凌乱,活色生香,玄袍粉衫纠缠,男人高大健硕的身躯挡住了大半身下的女子。
燕临只瞥见半截雪白的肩和那柔软乌丝掩映下细窄精致的下颌,便知那应当是位极美的女子。
“滚!”容溪震怒回头,目光凶狠如狼。
燕临又惊讶又尴尬,烫手般松开车帘:“抱歉。”
怪不得不愿露面,竟然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燕临身为太子,鲜少窘迫至此,他忙退到几丈之外,一时间想要再说些场面话,却又无从开口,只打了手势,匆匆带着手下离开。
不知是不是因为暮色将晚,楚瑜感觉世界上所有的声音似乎都随着马蹄渐远而消失殆尽了。
车厢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无声问道:“走远了?”
容溪依旧保持着原动作,学着楚瑜做口型,眼底盛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笑意:“没有,别乱动。”
楚瑜立刻明白了他在胡扯,恼羞成怒道:“给我起来!重死了。”
容溪笑着滚到一边,侧头看向楚瑜:“楚小公子,编头发十文一次,要吗?”
楚瑜拢正衣衫:“不要。”
容溪颇为遗憾,楚瑜的发丝细软,手感极好,不是钱不钱的事,他有点想玩:“不收你钱。”
楚瑜只当他又想出了什么招数,往一旁挪了挪,抗拒得很明显。
两人僵持间,车座下幽幽响起一道略显委屈的声音:“公子,容大侠,你俩继续聊之前,能不能先把我放出去?”
燕临留下的马蹄印,正朝着塞北必经的信城而去。天色渐黑,他们若继续往信城方向走,难免又碰上燕临。
八月末的天气依旧炎热,楚瑜身上的汗湿了干,干了又湿,始终发着低热,不适合赶远路。几番考量之下,容溪拍板,驾着马车往信城东南方向的一个小村落驶去。
他们借住的小村依山而建,山谷间平坦的空地满满当当种着稻谷,清晨的阵阵长风,吹出千万层碧波,涤荡着消失在远处洁白的山雾之中。
楚瑜看着眼前的景色心绪格外宁静,他若有所感,静悄悄地翻出了随身包裹中的笔墨纸砚,仔细铺展好洁白细腻的纸张,耐心地研出细墨。
随着鸡鸣声的消匿,一轮红艳的圆日刺破朝云,落在了的洁白细腻的画纸之上。
那轮红日对他的触动最大,最先落笔,一笔过后,楚瑜并不急于填补山景,他醒得早,或者说根本没怎么睡,在门外知砚的呼噜震天声里,他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用于安静的思考。
万事俱备,楚瑜胸有成竹,提腕抬笔。
忽然“嘎嘎嘎——”一阵高亢的鹅叫吓得他手一抖,山歪了。
没事,还能改,楚瑜淡定地重新提笔。
又一声炸耳的哐当声,一只大白鹅猛地撞上窗扉,严严实实将窗户关了个彻底。
隔着厚重的糊窗纸,楚瑜能看见大鹅张着翅膀疯狂扑棱的黑影。
紧接着,一道压低了的威胁声自窗边响起:“嘿,逮住你了吧。”
那声音阴恻恻的,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楚瑜手一抖,笔尖在红日正中戳出个墨点。
屋外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屋内的情况,一把捏住鹅嘴将它拽出了院落。
楚瑜偷偷推窗,瞄到了一个发丝凌乱的背影,他忍俊不禁,没了画山水田园的心思,在彻底毁了的白纸上,分出了几块大小不一的区域。
片刻过后,寥寥几笔,便简单勾勒出了一个大鹅追着人跑的简画。
“你醒了啊?”
头顶响起一道森然人声,楚瑜的寒毛唰一下立定了,他猛一抬头,刚好透过一小块瓦片的空隙,与容溪四目相对。
楚瑜此刻心急,只顾着要将戏谑容溪的简画藏起来,根本没想起来去探究容溪为什么会出现在房顶上,还干出揭瓦偷窥的事。
嘎吱一声,木门被推开了。
容溪轻手轻脚进了里屋,外屋的知砚依旧鼾声如雷。
楚瑜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心虚。
“起这么早干嘛呢?”容溪探头去看楚瑜身后。
楚瑜将手塞进袖子:“没干嘛。”
“退热了吗?”容溪手自然地搭在了楚瑜的额头,然后趁着他愣神,眼疾手快从楚瑜袖中抽出了那卷画。
楚瑜精细的人像画画得多,手熟,习惯性地细化了画中人的特点。可以说,只要是有人拿着画,就可以一眼从人群找到容溪。
容溪看着手中画卷,眉梢轻挑,似笑非笑道:“画得不错,不过方才明明是我在追着鹅跑。”
楚瑜没有接话,此刻他相信眼见为实。
他抿着唇憋住笑,却听容溪话锋一转,声音冷了下去:“可惜了,哪有随意给杀手画像的。”
嘶啦一声,容溪扬了扬纸:“没有下次。”
楚瑜心里咯噔一下,本来偷偷“丑画”了人家就让他感到做贼心虚,现在被逮了个现行,还被告知了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容溪是个杀手,哪怕他玩世不恭吊儿郎当,他也是个忌讳泄露信息的杀手。
见惯了容溪痞气调笑的模样,看着眼前冷淡疏离的男人,楚瑜尴尬得无以复加:“抱歉。”
容溪依旧审视着他,楚瑜硬着头皮:“不会有下次了。”
容溪嗯了声,淡道:“还没退热,好好休息吧。”
不要耽误进程,楚瑜在心里替容溪补上了这句话,他安慰地想,是他雇的容溪,容溪想快点拿钱担心他的身体情况影响行路也是应该的。
“不会耽误你拿钱。”
“最好是。”容溪头也不回地带上了门。
容溪哼着小曲,将鹅圈加固好后,将一只“凶神恶煞”的大鹅画像贴在了鹅圈内侧。
要不是农户婆婆过来喊他吃早饭,容溪能隔着围栏逗半天大鹅。
知砚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家世子和容溪之间的氛围怪怪的。
饭桌上,他活跃了好几次氛围,除了农户婆婆始终笑呵呵的,都没人搭理他。
楚瑜早上和容溪之间是闹了点小摩擦,但他过了那个尴尬劲儿,倒真没有注意到饭桌上的凝滞。
他全神贯注、温吞而艰难地吞咽着碗中的沙汤,想要皱眉又觉得不妥。
他们借住的农户婆婆独自在家,人勤劳节俭,却格外热情好客,见楚瑜生着病,特意在他的这碗沙汤里打了两个鸡蛋——这鸡蛋她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吃。
白陶碗里琥珀色的沙汤上点缀着碧青的小葱碎,随着楚瑜勺子的搅动,沉在碗底的木耳丝和金黄的蛋液均匀混合,鲜味丝丝缕缕,勾得人食欲大开。
容溪一口闷完,看着楚瑜瞎讲究的动作,几番欲言又止。
最后,容溪忍无可忍碰了碰碗沿:“不烫了,你要是不想吃就别吃了。”
老婆婆对着楚瑜局促一笑:“公子是金贵人,这些粗茶糙米若是不合公子口味,公子您就勉强吃了,千万别客气。”
“婆婆用心准备的,我怎么会嫌弃呢?”楚瑜摇头,声音带着些低哑,“是汤有些辣,又烫得很,一烫更显辣味,所以我才吃的慢了些。”
“辣?”老婆婆疑惑,“沙汤里没辣椒啊?”
知砚咂吧着嘴喝了一大口:“不辣啊。”
容溪脸色一变,率先夺下了楚瑜手中的碗:“婆婆,你汤里可是放了花生?”
农户婆婆笑道:“放了些花生粉提鲜,这是我家做沙汤好吃的秘方,方圆百里独一份的呢。”
容溪太阳穴狠狠一跳,农户婆婆见容溪表情不好,慌张地问:“怎么了?”
知砚一拍大腿:“坏了,公子对花生有敏症!”
楚瑜对于身体突发异样显然是习惯了,倒是比另外两人淡定许多。他先让知砚去马车里取药,而后温声地安抚着老婆婆,她不知情,没必要为这阴差阳错的事歉疚。
容溪听着楚瑜逐渐喑哑的声音,提着楚瑜衣领,将人拽去了门外。
楚瑜疑惑地示意容溪松手,容溪却自顾自掰开了他的下巴,带着厚茧的指腹擦过舌尖,又顺势往下压了半分,全然不顾楚瑜呜呜地抗议之声。
楚瑜的喉头一片红肿,呼吸进气都慢慢艰涩粗重起来。
容溪拧眉,果断抵住楚瑜后颈处的穴位,同时对着他的腹部使劲一按。
楚瑜吃痛,胃里翻江倒海,弯腰吐了个昏天黑地。
好一会后,见楚瑜吐干净了,容溪才接过老婆婆递来的清水,让他漱了个口。
“怎么办公子,没有敏症的内服药,外擦的药膏能吃吗?”知砚抱着灰色布包慌得步履打颤。
“当然不能。”容溪夺过布包,翻找出了一个包装最好的白玉瓷瓶,“续缘丹,这是什么?”看着就贵。
“哦,这是专门给公子治病用的。”
“废话。”容溪掀开瓶塞,“治什么病的?”
知砚急了,伸手去抢:“是治先天弱症的,只有六颗,你别浪费!”
容溪眯起眼,知砚的急色几乎写在了脸上,这瓶药绝对不止是治弱症,他径直倒出一颗要喂给楚瑜。
楚瑜微微偏开了头,艰难地挤出声音:“续命、珍贵、别乱用。”道长留下的只有六颗,说非紧急关头不用,能够他活到二十岁。
楚瑜不想仅仅因为敏症就浪费掉一颗续缘丹。
“金贵什么?先用着。”容溪强势掰回他的下巴,“敏症再不治你就没命续了。”
丹药顺着喉头滑进食道,在口中留下一股淡淡的涩苦,楚瑜知道容溪说的没错,但对减少的一次机会又不免感到惋惜。
续缘丹缓解了楚瑜的呼吸状况,他发热的情况却依旧反反复复,不容乐观。
有医师资源的、离得最近的便是信城,容溪皱了皱眉,看来这个信城他们是不得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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